林战睁开眼时,天刚蒙亮。他坐了一夜,脊背僵硬,手指还搭在桌角那本摊开的笔记上。油灯早已熄灭,纸页边缘被夜风吹得微微卷起。他没动,只觉喉咙干涩,眼皮沉重得像是压了石块。
但他知道,今天不能倒下。
考核就在辰时三刻开始。
他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湿意刺骨,却没能彻底驱散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这几日强行催逼身体适应功法节奏,夜里又反复推演动作,睡眠不足五时辰。此刻站定,双腿竟有些发飘。
他深吸一口气,走出屋子,直奔演武场。
晨风穿过石坪,吹动衣角。他站在角落,活动肩颈,试着将昨日勉强找回的感觉重新唤醒。可刚做完一遍基础拉伸,就发觉气息不稳——吸到一半卡在胸口,不得不强行中断,缓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来。
“别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不犯错,哪怕慢一点。”
远处传来钟声,三响之后,考核正式开始。
监考弟子点名入场。林战排在第十七位,前面几人陆续完成测试。有人一拳轰碎试力石,引来喝彩;有人疾冲百步仅用七息,赢得掌声。他的手心渐渐出汗。
轮到他时,主考长老面无表情地抬了下手:“武艺展示,限时半柱香。”
林战抱拳行礼,踏入中央圈地。
起手式是《锻体要义》中的“龙踞虎伏”,要求沉腰落胯、气贯足心。他缓缓下蹲,膝盖微曲——可就在前脚掌贴地的瞬间,右腿突然一软,动作慢了半拍。
他心头一紧,连忙衔接下一式“鹰扑蛇盘”。这招讲究双臂如钩、腰劲拧转,可因起势失衡,连带后续发力紊乱,原本流畅的三段变招变得生硬断裂,最后收势时甚至踉跄一步。
台下已有低笑传出。
主考长老提笔记录,未发一言。
第二项力量测试,需以拳击破三层叠放的青岩板。林战调整呼吸,蓄力三息后猛然出拳。第一层应声裂开,第二层出现蛛网状裂痕,第三层仅余浅印。
“合格,中等偏下。”监考弟子宣读成绩。
不算差,也不算好。
最后一项速度比拼,在百丈长道上竞速。发令刚落,众人齐冲。林战起步稍迟,又被左侧弟子挤撞了一下,身形晃动。他咬牙提速,可双腿像灌了铅,越跑越沉。最终抵达终点时,已是倒数第一。
全场寂静片刻,随即议论声四起。
“外门来的?这就顶不住了?”
“听说是云昊带回来的,还以为多厉害。”
“靠关系进宗门,果然也就这点本事。”
林战低头站着,没看任何人。他听见那些话,但不想回应。他已经完成了所有项目,没有中途退出,这就够了。
考核结束一个时辰后,榜单张贴于演武场侧壁。
他走过去,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名字,最终停在最下方:**林战,综合评定:丙等末位**。
纸面墨迹未干,旁边已有人指指点点。
“瞧,就在最后头。”
“这种水平也敢报内门?不如继续去劈柴吧。”
林战盯着自己的名字,指尖一点点掐进掌心。疼,但比不上心里那一阵阵闷压。他想起云昊那晚送来的热水,想起对方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默默陪着他熬过长夜。
而他,还是没能争来一张内门席位。
他转身离开,脚步缓慢却未停顿。身后喧闹渐远,身前道路越走越空旷。夕阳斜照,影子拖得很长,落在碎石路上,歪斜却不肯断。
回到居所前,他在门槛边停下,慢慢从怀里掏出那张抄满评分的小纸条。力量:中;速度:劣;武艺:下。每一项后面都写着简短评语:“基础尚可,临场失控”“缺乏爆发”“节奏紊乱”。
他攥紧纸条,指节泛白,仿佛要把这几个字捏进血肉里。
不远处,云昊站在石阶高处,望着这边。他没有走近,也没有喊人。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见林战坐下不动,便轻轻叹了口气。
“路才刚开始,跌倒不怕……怕的是不敢再走。”
声音很轻,随风散了一半。
林战依旧坐着,背微微佝偻,额发被晚风吹乱,遮住眼睛。远处内门方向传来锣鼓声,那是新晋弟子入院的庆贺仪式。灯火次第亮起,映得山腰一片通明。
他这里,却连油灯都没点。
夜风掠过耳畔,带来一丝凉意。他抬起右手,看了看掌心——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红痕还在,已经发紫。他缓缓松开手,纸条一角从指缝露出,边缘已被汗水浸软。
忽然,一阵脚步由远及近。
他没抬头。
那人走到演武场边缘,停住,望向林战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终是转身离去。
林战仍不动。
片刻后,他慢慢抬起左手,按在胸口下方。那里有一股滞涩感,自早晨起就没完全消退。每一次深呼吸,肋骨深处就像有细针在扎。
他闭了闭眼。
然后重新坐直身子,将纸条折成小块,塞进袖袋。
他知道自己失败了。
他也知道,明天还得起来练。
月亮升到中天时,他终于站起身,推开门,走进屋内。床铺整齐,桌上笔记未收。他拿起笔,在最新一页写下三个字:**再一遍**。
笔尖顿了顿,又添一句:**从头开始**。
写完,他放下笔,盘膝坐于床沿,闭目调息。呼吸起初粗重,后来渐渐平稳。某一刻,眉心似有微不可察的震颤掠过,如同尘埃落地,旋即消失。
他毫无察觉。
屋外,风穿巷而过,吹动檐角铁铃,叮当一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