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药瓶上的便利贴
刘芳被带进审讯室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个布袋，布袋口露出半截玻璃药瓶，标签上的“硝苯地平缓释片”字样被摩挲得有些模糊。她头发花白，鬓角沾着点灰尘，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青紫的针孔——那是常年输液留下的痕迹。
“我没偷。”她把布袋往怀里收了收，声音发颤却带着股执拗，“那药是……是药店搞活动送的，他们记错了。”
林定军把药店监控截图推到她面前：画面里，刘芳趁店员转身的空档，迅速从货架上取下两瓶降压药，塞进布袋最深处，动作快得像做过无数次。截图右下角的时间戳显示，这是她本月第三次“拿”药。
“刘阿姨，”林定军的声音放轻了些，“您家里是不是有人需要这药？”
刘芳的肩膀猛地一颤，布袋里的药瓶发出轻响。她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开：“我老伴……他血压高，药不能停。”话说到一半突然哽咽，“可他舍不得买，总说‘挺挺就过去了’，上个月差点晕在地里……”
小陈端来一杯热水，放在刘芳面前。她没碰杯子，只是盯着桌面的裂纹发呆，半晌才低声说：“我有糖尿病，每天要打胰岛素，家里的钱全给我买药了。他那药贵，三十多块钱一瓶，我们俩的退休金加起来才两千出头……”
林定军翻开卷宗里的家庭情况表：刘芳，68岁，糖尿病史十年；丈夫周国强，70岁，高血压三级，两人无子女，靠低保和退休金度日。附页的医疗账单显示，刘芳上个月的胰岛素费用是四百二十七元，几乎占了两人月收入的五分之一。
“药店的人说，您前两次‘拿’的药，都没拆封。”林定军注意到她布袋里还有个小铁盒，“是不是没给周大爷吃？”
刘芳慌忙摇头，铁盒从布袋里滑出来，“啪”地掉在地上。盒盖弹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瓶降压药，每瓶都贴着张泛黄的便利贴，上面用圆珠笔写着“老周，早一片晚一片”，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
“我怕他知道是‘拿’的，不肯吃。”她捡起铁盒，手指抚过便利贴，“每次都说是药店搞活动抽奖中的，他才肯按时吃。”说到这儿突然抬头，眼里闪着祈求，“同志，那药我会还的，等这个月低保发了，我一定把钱补上，能不能……能不能别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了，会气病的。”
林定军让小陈去查药店的进货记录，发现这款降压药近三个月确实在搞“买三赠一”活动，但仅限会员购买。而刘芳的会员卡记录显示，她每个月都会来买一瓶，从未参与过赠药活动——她大概是不知道有活动，又或是舍不得一次买三瓶的钱。
“周大爷现在在哪？”林定军问。
“在社区医院输液呢，”刘芳的声音低了下去，“早上又头晕，医生说必须按时吃药，不然会出大事。”她突然抓住林定军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真不是故意要偷的，就是……就是走投无路了。”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小陈拿着张照片走进来：“林哥，这是社区医院拍的，周大爷床头的药盒里，有您说的便利贴。”照片上，褪色的药盒旁边压着张纸条，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写着“吃了药，病就好了”，笔迹和刘芳布袋里的便利贴一模一样。
刘芳看着照片，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总说我写的字像虫爬，却每天都把纸条压在枕头底下……”
这时，药店经理也来了，手里拿着本台账：“林警官，我们查了，刘阿姨确实是老会员，上个月还来问过‘买三赠一’的活动，当时说钱不够，没想到……”他挠了挠头，“其实这药我们可以申请公益补助，给低保户打折的，是我们没说清楚。”
林定军突然想起怀表表盘里的画面：上周三清晨，刘芳在菜市场捡别人丢下的烂菜叶，手里攥着张揉皱的药盒说明书，上面用红笔圈着“用法用量”。而周国强蹲在社区花园里，把捡到的塑料瓶塞进蛇皮袋，嘴里念叨着“再攒攒就能给老婆子买胰岛素了”。
“这药钱，药店愿意免单。”林定军把新领的三瓶降压药放在刘芳面前，每瓶都贴着张新的便利贴，是小陈模仿刘芳的笔迹写的“老周，今天也要按时吃药呀”，“而且社区医院说，周大爷的降压药以后可以走慢性病报销，自己花不了多少钱。”
刘芳愣住了，手指反复摸着药瓶上的便利贴，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谢谢……谢谢你们……”她把药瓶紧紧抱在怀里，布袋勒出深深的褶皱，“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可以去捡废品换钱，我可以……”
“社区刚出了个岗位，招垃圾分类督导员，”林定军递过一张招聘启事，“您要是愿意，明天就能去报到，一个月有一千二，还管午饭。”
刘芳接启事的手一直在抖，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层金粉。她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周国强躺在病床上叮嘱她：“别不舍得买，我这老骨头还能挺。”现在想来，他大概早就知道药是怎么来的，却从没戳破过。
走出审讯室时，刘芳的布袋里，除了降压药，还多了盒小陈塞给她的胰岛素，盒子上贴着张便利贴：“刘阿姨，这个也能报销，记得去社区登记。”她抬头看了眼天空，秋日的阳光正好，风里带着桂花的甜香，像极了老周年轻时给她摘的桂花糖的味道。
林定军站在窗前，看着刘芳的背影消失在社区医院的方向，手里捏着那张画着太阳的便利贴。卷宗上的“盗窃”二字被他用红笔圈掉，改成了“生活所迫”。他想起怀表最后闪过的画面：周国强偷偷把药盒里的便利贴收进铁盒，在盒子里垫了层软布，像是在收藏什么稀世珍宝。
原来有些笨拙的守护，从来都藏在不起眼的细节里——是药瓶上的便利贴，是假装不知的默契，是两个老人在生活的泥沼里，互相搀扶着开出的花。
小陈抱着新的卷宗走进来，封面照片上，一个穿校服的少年正把面包塞进书包，被超市保安抓住手腕。卷宗标题写着“少年偷窃案”，附页的家庭情况表里，母亲一栏写着“失踪”，父亲一栏写着“重病”。
林定军翻开卷宗，指尖在少年清瘦的脸上停顿了一下。阳光落在纸页上，少年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铅笔，笔杆上刻着个小小的“家”字。他知道，又一个藏在生活褶皱里的故事，等着被温柔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