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只剩下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冰层之外偶尔传来的寒风呜咽。
凌无恙闭目调息,试图平复因任务和魂源损耗带来的疲惫,更想借此避开月倾城那冰冷刺骨又复杂难言的目光。他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钉在他的背上,带着审视、愤怒,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被强行压抑的脆弱。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寂静被打破了。
“凌无恙。”
月倾城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最初的沙哑虚弱,也不复刚才质问时的冰冷尖锐,而是一种近乎平静的、却带着千斤重量的语调。
凌无恙缓缓睁开眼,看向她。
她已挣扎着坐直了身子,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屈的寒梅。苍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唯有那双眸子,清澈见底,映着洞窟内微弱的光,直直地看向他,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看到最真实的内里。
“告诉我,”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洞窟中,“从镜花水月天的初遇,到望月台上的‘拔刀相助’,再到方才的……‘治疗’。”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不容他有丝毫闪躲:“我要听真话。”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泪眼婆娑,只有这最简单,也最沉重的质问。这平静之下,是道心破碎后残存的理智,是她在极度痛苦中为自己寻求的一个答案,一个了结。
凌无恙心头一震。他知道,这一刻终究无法回避。
他看着她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面映着他自己略显苍白的脸。系统冰冷的警告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任何直接透露系统存在的言行都可能招致未知惩罚。他不能说出“好人系统”和任务。
但,他可以说部分真话。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权衡。最终,他迎上月倾城的目光,眼神不再闪烁,也不再刻意伪装温和,而是带上了一种罕见的、近乎坦诚的复杂。
“月姑娘,”他开口,声音低沉,“若我说,有些事,我身不由己,你信吗?”
月倾城眸光微动,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接近你,确有我的目的。”凌无恙继续道,选择着措辞,“这目的,关乎我自身的道途,甚至……性命。它要求我必须取得你的……信任,或者,某种程度上的‘认可’。”
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月倾城的眼神依旧平静,只是那平静的冰面下,似乎有暗流涌动。
“所以,那些看似‘深情’的举动,那些‘巧合’的相助,并非全然出自我的本心。”他缓缓说道,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莫名的涩然,“它们更像是一种……我必须完成的‘条件’。”
“条件?”月倾城终于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凌无恙点头,“一个我无法抗拒,也无法向你明言的条件。完成它,我才能活下去,才能继续走下去。”
他没有说谎,只是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
“所以,”月倾城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你对我,从未有过半分真心?一切皆是算计,皆是……为了满足你那所谓的‘条件’?”
这个问题,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直刺核心。
凌无恙沉默了。
真心?
他想起她清冷面容上偶尔绽开的、如同雪莲初绽般的浅笑;想起她为自己挡下攻击时,那毫不犹豫的背影;想起她表白时,眼中那破碎又璀璨的光芒……
没有真心吗?
他自己也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那些违心的举动,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是否也掺杂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实情绪?系统的任务要求他让她动心,可他自己呢?
“并非……全无。”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人心非铁石。月姑娘风华绝代,心如冰雪,性情坚韧……与你相处日久,凌某亦是……钦佩的。”
他避开了“动心”、“喜欢”这类直接的词,用了“钦佩”这个略显疏远却足够真诚的词。
“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在我的‘条件’与你之间,我选择了前者。当‘条件’达成的那一刻,我便必须离开,无论以何种方式。那字条……是当时我能想到的,最快斩断牵连的方式。”
他看着她,眼神坦然,却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我知道,这很残忍,也辜负了你的……信任。对此,我无话可说,亦不求原谅。”
洞窟内再次陷入沉寂。
月倾城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挺直的背脊,似乎微微僵硬了一下。她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良久,她才重新抬起眼,目光依旧清澈,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极淡的薄雾。
“身不由己……条件……”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像是在咀嚼其中的含义,“所以,你并非有意戏弄,也非……天性凉薄。只是在你心中,有比情感、比承诺更重要的东西,是吗?”
凌无恙默然,这算是默认。
“我明白了。”月倾城轻轻吐出三个字,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没有愤怒的指责,没有痛苦的哭泣,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寂寥,和一种心如死灰般的平静。
她明白了他的“苦衷”,明白了这一切背后的“逻辑”,但这并不能减轻她心中的痛。反而,这种近乎“理性”的解释,让她连恨,都似乎失去了最直接的着力点。
该恨他的欺骗?可他似乎也是“被迫”。
该恨他的选择?那是他的道,她无权干涉。
最终,所有的痛与伤,似乎只能归结于那该死的、莫名其妙的“条件”,和这阴差阳错的命运。
她缓缓移开目光,不再看他,转向洞口那被禁制隔绝的外界,只留给凌无恙一个清冷而疏离的侧影。
“凌公子,”她换了称呼,语气淡漠如对陌生人,“多谢坦言。你我之间,因果已清。待伤势稍复,我便离开,自此……相逢陌路。”
好人剖心迹,坦言身不由己。
虽未全盘托出,却已触及核心。然真相带来的并非释然,而是更深的无力与隔阂。一句“相逢陌路”,为这段错位的缘分,画上了休止符。
凌无恙看着她孤绝的背影,心中那股莫名的滞涩感再次涌现。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系统没有发布新任务。
他好像……达成了最初“斩断牵连”的目的。
可为何,心头并无半分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