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元楼是霞光里附近最气派的馆子，三层小楼，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陆寅和袁宝到的时候，洪九东和孟小冬已经等在门口了。
洪九东还是那身行头，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看见陆寅，立马站直了挤眉弄眼。
“哟，陆老板，您这派头可以啊，还踩着点来。”
孟小冬跟在他身后，看到两人，怯生生喊了句：“小阿哥，大宝哥。”
袁宝看见她就乐，颠颠地跑过去，大巴掌又想往她头上盖。
“哎哎哎，打住！”
洪九东眼疾手快地拦住，“刚梳好的头，你这一巴掌下去又得重来。”
他把袁宝推开，凑到陆寅跟前，用肩膀撞了撞他。
“真请啊？那我可挑贵的点了哈？”
“你就安生吃吧。”
陆寅懒得跟他废话，领着几人就往里走。
店里的伙计一看他们这几个人的穿着，脸上就挂了些怠慢。
再加上陆寅袁宝身上毫不掩饰的汗臭味儿，差点就抬手轰人。
“几位.....那啥，我们这儿可有点贵哦。”
伙计站得远远的，语气里透着股不耐烦。
洪九东刚要发作，陆寅已经从怀里摸出两块大洋，啪的拍在桌上。
“找个安静点的位置，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上一遍，再上两斤花雕。”
那两块银元在灯光下亮得晃眼。
伙计瞬间笑成了一朵菊花，点头哈腰在前头引路。
“好嘞！几位爷楼上请！”
洪九东在后面直撇嘴，暗戳戳给陆寅比了个大拇指，压低声音嘀咕道：“行啊瘦子，学会拿钱砸人了啊。”
四人在二楼靠窗的角落坐下。
没一会儿，凉菜热菜流水似的端上来。
红烧肉，白斩鸡，油爆虾，摆了满满一桌。
袁宝眼睛都直了，直接上手把红烧肉的盘子端到自己跟前，没几口腮帮子就撑得鼓鼓囊囊，“肉……好吃……”
孟小冬给他夹了块鸡肉，小声提醒：“大宝哥，慢点吃，没人抢。”
洪九东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那双桃花眼却一直没离开过陆寅。
“说吧，到底怎么个事儿？”
他放下酒杯，“老爷子一辈子抠抠搜搜，能把钱给你出来败家？”
“还有昨天码头那事，你小子藏了这么多年，从小在霞光里挨了多少拳头，都没见你出过手，我可都看在眼里呢，怎么昨天就转性了呢？”
陆寅没动筷子，他给孟小冬和袁宝的碗里都夹了些菜，才拿起自己的酒杯。
“麻子，小冬，有个事得告诉你们。”
他喝了口酒，这酒比前世喝过的所有花雕都要香醇，“爷爷走了。”
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只有袁宝啃肉的动作依旧流畅.....
孟小冬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小脸煞白。
洪九东脸上的嬉笑慢慢敛去，他盯着陆寅，“什么叫走了？”
“出门访友出门访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陆寅意识自己说的不对，慌忙又找补一句。
洪九东朝他翻了个白眼，“姥姥！你丫是真会说话，吓死个人。”
他松了口气，“所以，老爷子前脚走，你后脚就拿着钱出来胡吃海喝？”
“我想混江湖。”
陆寅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我打算带着大宝，在这十里洋场，干出点名堂来。”
洪九东也是一愣，接着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干出点名堂？”
他嗤笑一声，“就你俩？一个瘦子一个傻子？天残地缺啊？”
“陆寅，我知道你会两下子，但是你再能打，还能打过那十三个去？还是能打过大宗师去？”
孟小冬也急了，扯了扯陆寅的袖子，“小阿哥，九东哥说的对，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安稳？”
陆寅笑了笑，看了一眼孟小冬手臂上一条条血印子。
“小冬，你爹赌输了钱，回来拿你们娘俩撒气的时候，安稳吗？我们这些苦哈哈在码头累死累活，拿到手的工钱还不够那些老板一顿饭钱，安稳吗？”
他又看向洪九东，“你在新世界，整天舔那些鬼佬腚沟子的时候，安稳吗？”
“这个世道，就不是给穷人安稳活的。”
“所以我不想躲了，老爷子练了我们十几年，是为了让我们在码头扛大包？我不信。“
“还是你想给那些所谓的富人，当一辈子狗腿子？”
“洪九东，生逢乱世，命是咱们自己的，咱们自己不去争，没人会主动来送给你。”
洪九东沉默了。
手又下意识的去摩梭脖子上那块缺了角的铜钱。
他认识陆寅十几年，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以前的陆寅，总是沉默，忍让，就像一块扔进水里都不会响的石头。
可现在的陆寅，像一把出了鞘的刀，锋芒毕露。
半晌，洪九东一改平时的油腔滑调，正色道，“你想怎么争？”
陆寅笑了，他知道洪九东也心动。
想在这个世道站住脚，他需要盟友。
眼前这个洪九东，是和原主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兄弟。
在原主藏拙的十几年里，洪九东一直都知道。
可他从来没对任何人提及。
试问还有谁能比这个人更合适做自己的队友呢。
“我准备就从码头开始，我知道那是个帮会。”
“而且，那个叫豹哥的工头已经开始对我感兴趣了。”
洪九东身子往靠背一仰，一手摩挲着黑玉，抬头做思考状，嘴里喃喃道，“码头啊.....那就是巴蜀袍哥会...豹哥....大豹小豹，双刀双刀......斧头啸。”
他坐正笑了笑，重新看向陆寅，“倒是也可以，袍哥会大多是底层劳工，只要你能打倒也好出头。”
陆寅却没听进去，他被洪九东没头没脑的前半句吸引了注意，“什么大豹小豹，双刀的，你说啥呢？”
洪九东眉头一拧，刚在心里燃起来的热血凉了一半。
他喝了口酒，鄙夷道，“嘶.......忘了你就特么一空子。江湖上的事儿啥也不知道，就想哄着爷爷我陪你闯江湖？”
“那你说我不就知道了嘛？”陆寅急切道，“快，说说呗.......”
洪九东看着他，“想听？”
陆寅点点头，端起酒杯给他满上。
“行，那你东哥就跟你说道说道。”
他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接着说道，“这沪上十里洋场啊，大家都公认知道的一共有十三位高手，又叫沪上十三条好汉。”
“还有人给编了个顺口溜，叫骗子哑巴竹叶青，和尚木匠小阿跳，丧门丘八胭脂虎，大豹小豹，双刀双刀斧头啸。”
“江东码头那个豹哥，就是小豹鲍立奎，他和大豹鲍立飞是两兄弟，都属于巴蜀袍哥会。懂？”
陆寅若有所思，怪不得他们总十三个十三个的说，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他顿时来了兴趣，“他们十三个是最厉害的？还有吗？？”
紧接着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什么，追问，“有....有没有一个叫霍元甲的人？”
他想的是这个世界既然有孙禄堂，那应该也会有霍元甲才对。
洪九东一听，更来劲了，大拇指一翘，“有啊！！津门黄面虎霍元甲，跟虎头少保孙禄堂，号称津门二虎。那俩可是大宗师，比那十三位可猛多了。”
陆寅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孙禄堂在这个世界也是大宗师。
那被他教导了十几年的这具身体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可惜那些国术知识现在全都成了碎片，封存在原主的记忆里。
“那咱要闯荡的这个江湖，有哪些组织世家比较出名？或者说....比较厉害的？”
“自然是有啊。但你要说比较厉害，那要属华人区的虎堂，还有租界的纳兰王府。”
洪九东吃了口小菜，接着科普，“这虎堂啊，以前是开镖局的，门生满天下。纳兰王府就更别提了，人家是前朝的王爷，有钱呐！据说府里还藏了一位大宗师级别的人物。”
“那青帮，洪门呢？”陆寅追问。
洪九东停下吃菜的动作，悠悠道“北边有青帮，南边就洪门。不过在这十里洋场的嘛......还不行。”
他摇摇头，“啧，毕竟这里现在是洋人的地盘。”
“可以啊，瘦子，你还知道这个啊！”
陆寅皱起眉，嘀咕道，“势力不大？不应该吧....”
如果这个世界的历史与原世界那个民国是高度重合的，那不应该没有青帮洪门才对。
唯一的解释就是时间线的问题，现在应该还没到这两家起势的时候。
“那民间江湖呢？”陆寅接着问。
“民间江湖？”洪九东一顿，“那自然是明八门与暗八门了。”
“明八门叫皮团调柳，金评彩挂，那都是靠嘴巴讨生活买卖。”
他把杯中酒喝光，摆出一副说书人的姿态。
“咱主要来讲讲这这个暗八门，叫蜂麻燕雀，横葛兰荣。”
“有句话说的好，叫明八门全凭说话，暗八门全凭手辣。”
孟小冬再次给他酒杯满上，一脸崇拜，“九东哥，你懂的真多。”
“这才到哪？”
洪九东尾巴翘到天上，越说越起劲，“咱们先说这横葛兰荣，这横葛兰荣是一家，是为盗门。你们看这四个字儿”
他说着，用筷子沾着酒水，将这四个字在桌面上写了出来。
“横葛兰荣，都以草木为边旁，所以以前活不了了，去做强盗马匪，又叫落草。”
“再说这蜂麻燕雀……”
他说了一半，夹菜的手停在半空，原本侃侃而谈的脸也僵住。
半晌，他不耐烦的一挥手，“害，不说了不说了......烦人......”
“小拖油瓶，去去去……”他用筷子敲了敲孟小冬面前的碟子，“快，给哥哥们唱一段，下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