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谷雪烛如同一阵带着寒气的风,疾步回到蝶屋。
一夜酣战并未消耗掉他从主公那里获得许可后的急切,反而像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让他浑身充满了行动力。
他目标明确地穿过庭院,直奔自己的房间,显然是要收拾行装。
阳光透过格栅洒落回廊,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与阴影的分界线。
就在他脚步匆匆,即将跨过那片明亮的光斑时,一个声音带着些许迟疑响起了:
“雪烛?”
是蝴蝶忍。
她一手端着一个小小的藤编托盘,上面放着几枚精致的药丸和一个水杯,似乎是准备去巡视病人。
她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光线有些昏暗,衬得她脸上的神色有些模糊不清。
她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那温和又带点狡黠的语调有些不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忧虑?
“忍?”雪烛停下脚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差别。
他转过身,逆着光看向阴影里的蝴蝶忍。
他微微蹙眉,上下打量着她。今天的忍似乎比平时……更安静?
那份总是活跃在眼底的精灵般的光彩似乎暗淡了一些,是因为昨晚研究太累了?还是……
“你最近怎么了?”雪烛走近几步,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像不太好,声音也……是不是又熬夜了?不要勉强自己啊忍。”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探探她的额头。
被直白地点出,蝴蝶忍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脸上挤出一个略带掩饰的笑容:“欸?为什么这么说?我没事啦……”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躲开雪烛探过来的手,动作却略显生硬。
然而就在这一刻,雪烛的手没有停顿,突然猛地抓住了她端着托盘的那只手腕!
咔嚓…
藤编托盘微微晃动了一下,药丸在水杯旁轻轻滚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但让雪烛瞳孔骤然收缩的是——蝴蝶忍的手腕,他抓住的地方,纹丝不动!
是的,纹丝不动!
那种感觉非常突兀!
就好像他试图抓住的并非一个纤细少女的手腕,而是精铁打造的栏杆!
那股力量的反作用力清晰地通过掌心传递过来,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抵抗感和……坚硬!
蝴蝶忍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僵住了,她美丽的大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慌乱和错愕,像是精心伪装的瓷器被猝不及防地敲出了裂痕。
随即,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如同被惊吓过度一般,顺势顺着雪烛的力道轻飘飘地“带”了一个踉跄,脚步微晃,仿佛真的被拽到了。
她另一只手迅速地扶住了差点倾倒的托盘,药丸和水杯安然无恙。
“呀!”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脸上泛起红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难以分辨),带上了嗔怪的语调,“雪烛君!你做什么呀!吓我一跳!”
水谷雪烛愣住了。
那绝对不是错觉!
刚才那一瞬间的阻力,那种纹丝不动的力量感,与他记忆中忍的力道判若云泥!
可转瞬间,眼前的忍又恢复了那副纤细、易推倒的柔弱模样,仿佛刚才那坚如磐石的感觉只是他的肌肉记忆被激烈战斗唤醒后产生的错觉幻影。
“……你到底怎么了?”雪烛的声音沉了下来,疑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比刚才更甚。
他没有松开抓着的手腕,反而下意识地微微加了一分力道,感受着掌心下那层细腻皮肤下的脉搏和……那种依旧若有若无、与纤弱外表不符的韧性。
蝴蝶忍似乎挣扎了一下,想把手抽回来,脸上带着几分真切的不开心:“放开啦!我真的没事!只是被你突然袭击吓到了!我刚刚在想事情,有点走神……”
“走神?”雪烛的眉头锁得更紧,冰蓝的眼眸锐利地审视着她,那目光似乎想要穿透她眼底的迷雾,“忍,你的力气……好像不太对劲?”
他最终还是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刚才,我没能拽动你。”
忍脸上的不悦似乎加深了,但很快又被一种刻意的轻松取代。
她再次试图抽手,这次她的动作带着一点“使劲”的感觉,终于挣脱了雪烛的手。
她轻轻甩了甩手腕,动作自然,对着雪烛露出一如既往的、带着点无奈的“招牌”笑容:
“雪烛君,你是不是昨天和不死川先生打架把脑子也打坏掉了?”
“长身体了吗?不对啊,”雪烛轻轻比划了一下自己和忍的身高差,“还是这么高,这么纤细的胳膊……怎么会有那么大力气?”
水谷雪烛依旧沉默地看着她,眼神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
“因为最近在进行特殊的训练,放心吧,我没事的。”
“训练?什么训练会让力气突然增加……”雪烛低声自语,但看到忍脸上那带着点促狭和“你太多心了”的表情,他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
或许是太过敏感了?或许不死川那种蛮牛的打法确实刺激了他的感知神经?
“大概……是我多虑了吧……”他低声说道,语气中还是带着一丝放不下的担忧。
但他没有松开另一只一直虚扶着忍的手——刚才抓住她手腕的左手。
忍也没有立刻挣开那只虚握着的手。
两人站在明亮的回廊入口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也照亮了彼此眼中复杂难辨的情绪。
雪烛感受着手中那只属于忍的小手传来的、真实的、带着生命温度的柔软触感。
那细腻的皮肤下跳动着平和的脉搏,似乎与刚才那瞬间的异常绝缘。这真实的触感,稍微驱散了他心头的阴影。
“嗯,希望是我的担心多虑了……”雪烛的声音缓和了一些,目光落在忍端着托盘的手上,“你这是要去查房?”
蝴蝶忍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目光落在了雪烛身上明显是准备出门的行装上——那紧缚的绑腿,结实的护腕,束好的干粮袋和随身小包。
她的眼神微微一凝,收起了刚才的刻意轻松,认真地看着雪烛的眼睛:“雪烛,你这大清早的……是要去哪?”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闪躲的关切和审视,“这么急?”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阳光依旧明媚,但两人之间刚才那点微妙的、略带尴尬的温情瞬间被一种更沉重的、关乎前路生死的现实所取代。
水谷雪烛深吸了一口气,冰蓝的眼瞳如同结冰的湖面,倒映着忍担忧的神情。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反而上前一步,更加贴近了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
“忍。”
“你想听假话……还是听实话?”
他问得异常直接。
蝴蝶忍没有丝毫犹豫,那双美丽的紫眸里瞬间燃起了严肃的火焰,声音斩钉截铁:
“我当然想要听真话!雪烛君,你要去哪里?!”
对视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
水谷雪烛清晰地看到忍眼中的坚持和……潜藏深处的不安。
他知道瞒不过她,这件事也从未想过真正瞒她。
他微微阖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万世极乐教。” 他吐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凝结的冰粒砸在地上,“我要去找童磨。”
“什么?!”
如同平地惊雷!
蝴蝶忍手中的藤编托盘终于再也无法稳住,猛地一颤!“啪嗒!”一声,水杯滑落摔在地上,碎裂开来,清水混合着药丸瞬间流淌在光洁的地板上。
药丸滚落开,有的粘上了尘土。
忍却仿佛对这一切都失去了感知,那双总是蕴含着温柔或机灵的紫色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雪烛!你疯了吗?!”她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童磨?!那个上弦贰?!那个地方……你不是去送死吗?!你的身体才恢复多久?!连你的剑都……”
她没有再说下去,眼神痛苦地扫过雪烛的右臂,又落在他依旧带着病态苍白的脸庞上,语气几乎是带着恳求,“不要去!我求你了,雪烛!”
水谷雪烛看到忍如此剧烈的反应,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
但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双手同时抬起,紧紧抓住了忍微微颤抖的双肩,试图传递给她力量和信心:
“忍!看着我!”他提高了音量,眼神无比坚定,“别怕!我不死川那个疯子和我一起去!而且……”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忍的耳边,带着一丝安抚和秘密共享的意味,“我还联系了炼狱先生!三个柱!我们三个!放心,忍,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三个柱……” 蝴蝶忍喃喃自语,剧烈起伏的胸膛稍微平复了一丝,但眼中的担忧和恐惧并未完全褪去。
她知道炼狱的强大,也知道不死川的凶悍,更清楚雪烛在逆境中爆发出的可怕力量。
三人联手……确实似乎……有了一线生机。然而,童磨……那个无法用常理揣度的怪物……阴影实在太浓重了。
就在她心神剧烈动摇,想再说什么劝阻的话语时——
啵。
一个轻柔得如同蜻蜓点水、却又带着冰凉的触感,瞬间落在了她因为惊吓和激动而微启的红唇上。
太快了!太突然了!
蝴蝶忍的思维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话语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雪烛气息的冰冷之吻彻底封堵!
她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那双冰蓝眼瞳中带着一丝复杂情愫和歉意、但更多是决绝之意的脸。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只一瞬,那凉薄的唇便离开了,只留下一点湿润的微凉和被阳光炙烤瞬间变得滚烫的脸颊温度,形成强烈的反差。
“你……你做什么呀!”
蝴蝶忍的脸瞬间红透!
比熟透的浆果还要艳丽!不是因为羞涩,更像是纯粹的羞恼和一种被打断思维逻辑的混乱!
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烫到,一只手捂住了嘴唇,另一只手无措地指着雪烛,声音都变了调,又羞又气,还带着未消的惊恐,“你……你无赖!”
水谷雪烛看着眼前又羞又急、像个炸毛小猫的忍,那张总是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刻也因为刚刚的举动和忍的反应而浮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他的眼神没有闪躲,反而透着一种认真到近乎固执的坦白:
“没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点干涩,一点赧然,还有挥之不去的苦涩,“就是……突然想起来,相处这么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忍那捂住嘴唇的纤细手指,“……好像还没亲过你……”
他移开视线,看向回廊外刺目的阳光,仿佛那光线能灼烧掉他心底翻腾的情绪:
“……有点苦……像药丸……”
这句话不知是形容刚才那个仓促的吻,还是在说即将面对的未知旅程。
看着他这副样子——带着伤病去挑战绝境、临走前笨拙地给了她一个突兀的吻、说着苦涩的话语、眼神里却全是决然的光芒——蝴蝶忍胸口剧烈起伏着,那些责备和劝阻的话仿佛被堵在了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
愤怒和羞恼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强烈心疼和无奈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要去撞破南墙、明知危险却又无法真正阻止的痛苦感。
她沉默了良久,最终所有的挣扎化作一声带着哽咽般颤音的长长叹息,眼神复杂地看着雪烛:
“雪烛……” 她的声音软化下来,带着浓重的不忍和深深的忧虑,“算了吧……放弃这个念头吧……真的……不要去……没必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太不值得了……” 她的话语近乎恳求,像是在做最后的努力。
水谷雪烛看着她眼底那明晃晃的恐惧和担忧,心脏像是被冰冷的针密密地扎着,但那份决意却在胸膛里燃烧得更加炽热坚定。
他露出一个在忍看来有些刺眼的、带着少年般的自信笑容:
“三个柱一起行动的机会可不多!忍,你想想,炼狱先生冲锋陷阵,正面刚;不死川那个疯子疯起来连鬼都怕;我再躲在后面偷偷来个冰封万里……打不过我们还能跑!相信我!忍!为了我被杀的家人,为了那些过去,我必须去!而且,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他的眼神明亮得像洗过的星辰,充满了一种近乎天真却又无比坚韧的信念。
蝴蝶忍望着他这自信满满的样子,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却最终化作更深的无奈和担忧。
她看着雪烛眼中那几乎燃烧起来的火焰,知道再说什么阻止的话都是徒劳。
这个倔强的、背负着沉重过去的青年,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追寻那个微渺的真相。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过了好几秒,她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努力地挂起了属于蝶屋主人惯有的、带着温柔与坚韧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雪烛看来,似乎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担忧。
她不再说话,只是从自己沾了点水渍的衣服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用深色蜡封紧紧密封的小巧玻璃瓶。
瓶子里装着约莫三分之二瓶一种深邃如夜空、微微泛着奇异幽蓝光晕的粘稠液体。
阳光落在瓶身上,那液体仿佛有生命般,流淌着点点微光。
忍将这个小瓶慎重地放进雪烛微凉的手掌中,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拿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这是……还在测试阶段的、一种非常特殊的药剂……”
她的紫色眼眸紧紧盯着雪烛的眼睛,眼神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
“它可以在短时间内……极大地压榨你的生命潜能,激发出远超你目前极限的力量!能在绝境中让你多一份……逃命的机会!”她的语气沉重下去,“但是,雪烛君……听清楚!”
“它的副作用非常可怕!现在的你如果使用,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把它当作最后的……拼命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不到必死的绝境!绝对!”她加重了语气,“绝对不要用!”
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后怕: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平安地!完好地!回来!”
这瓶药,与其说是救命稻草,不如说是一张代价沉重的“死亡”许可证。她将它交给他,心中百味杂陈,充满了矛盾。
掌心的玻璃瓶带着忍指尖的温热和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
水谷雪烛感受着那粘稠液体在手心晃动时传递的冰冷触感,也看到了忍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恐惧。
他用力握紧了这最后的底牌,仿佛握住了忍沉重的心意。
“我知道。” 他轻轻点头,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忍,谢谢。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他将那小瓶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塞进了自己靠近心脏位置的内衬口袋里,紧贴着那层薄薄衣衫下的心跳。
他深深地看了忍最后一眼,似乎要将她此刻担忧的模样烙印在心底。
然后,他不再犹豫,转身,迈入那洒满阳光的庭院,脚步坚定而决绝,朝着未知的风雪之地,头也不回地走去。
阳光有些刺眼。
回廊的阴影里,蝴蝶忍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递出药瓶的姿势,良久良久。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雪烛远去、逐渐模糊在光芒里的背影,捂过嘴唇的手指微微蜷起,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短暂而冰凉的触碰。
脚边的水杯碎片和沾了泥土的药丸反射着凌乱的光斑,提醒着刚才那场混乱而沉重的告别。
一滴晶莹的水珠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消失在光影的边界。
而在更远处的幽暗角落,一道沉默而阴郁的视线,正透过格栅的缝隙,牢牢锁定在那个即将消失的身影上。
“珠世大人……” 愈史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叹息,在阴影中响起。
珠世夫人悄无声息地站在愈史郎身旁,深邃的目光望着雪烛离去的方向,美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复杂的、仿佛知晓一切的阴影。
她轻轻抬手,制止了愈史郎的话语,只留下一句微不可闻的呢喃:
“命运的齿轮……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