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嗓子到底是没喊出来。
茶棚毕竟不是叙旧的地儿,周遭还有几双探头探脑的耳朵竖着。
张玄远递了个眼神,一行人便默契地收了声,也没在白雾城多做逗留,转身钻进了四伯租赁的那间简陋洞府。
夜色如墨,洞府内的空气沉闷得有些呛人。
一张缺了角的方桌被拖到了正中央,上面铺着那张皱巴巴的南荒地图。
四伯张孟龙手里捏着根炭笔,在地图西南角重重画了个圈,力道大得差点把那层羊皮纸给戳破。
“就这畜生了。”
张孟龙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儿。
他指尖点着的地方,画着一只红色的蟾蜍图腾,“飞火蟾。三阶初期妖兽,喜火厌水,皮若金石,毒囊值钱。”
灯火摇曳,映照着老人脸上深刻的褶皱。
作为家族里唯一的二阶上品阵法师,张孟龙此刻眼里的光芒,不再是一个被生活压弯腰的老农,而是一个精于算计的猎手。
“这畜生虽然凶,但有个致命的弱点——贪吃,且极度依赖地火。”张孟龙抬起头,视线像钩子一样扫过众人,“我的《癸水阴煞阵》正好克制它的火毒。只要把它引诱进阵眼,困住半炷香的时间,这五百善功,咱们就能吞得下。”
屋内没人接话,气氛绷得像是一根拉满的弓弦。
“哗啦”一声轻响。
张寒烟将一枚青色的玉简扔在桌上,打破了沉默。
她刚从宗门善功堂回来,那身原本还算整洁的道袍此刻沾满了尘土,袖口甚至还有一道被荆棘挂破的口子。
“四伯选得准,但这块骨头,不好啃。”
张寒烟端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一口,语气冷静得有些吓人,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我去查了卷宗,这头飞火蟾盘踞在南荒‘赤铜谷’已经有些年头了。这半年里,折进去的内门小队不下三支。那畜生的火毒能污人法器,若是沾身,练气修士顷刻间就会化成脓水。”
她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除了五百善功,这妖兽尸体上交宗门还能换取额外的贡献点,折合下来……差不多两千灵石的资源。”
“两千……”
张玄远靠在阴影里的墙壁上,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手里盘着那两个铁核桃,动作有些滞涩。
按照修真界的市价,猎杀一头堪比筑基初期修士的三阶妖兽,黑市悬赏起码在三千五百灵石往上。
可这是宗门任务,是“垄断生意”,硬生生被压榨了一半的价值。
拿四个练气修士的命,去博这两千灵石的所谓“善功”?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血亏。
那一瞬间,张玄远心里那股子生意人的本能疯狂预警,想要掉头就走。
这哪里是做任务,这分明是拿命给宗门填坑。
他看向寒烟,那个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丫头,此刻眼底全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又看了看正在擦拭法器的十五叔,还有还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仿佛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四伯。
张玄远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亏本买卖不做”的杂念强行压了下去。
这不是生意,这是买路钱。
张家想要在修真界这条烂泥路上往上爬一步,就得被人把骨髓都敲出来吸一口。
“干了。”
张玄远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是锤子砸钉子,定了音。
三日后,中玄坊市。
这是进入南荒前的最后一个补给点。
张玄远哪怕心疼得直抽抽,还是从兜里掏出了那把积攒许久的灵石。
二阶上品的“寒冰符”,买了五张;能解火毒的“清蕴丹”,备了三瓶;还有为了配合阵法特意购置的几杆玄铁阵旗。
每一块灵石花出去,都像是从张玄远身上割肉,但他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该省的省,该花的花,这是保命的钱,省不得。
补给完毕,一行四人没有多做停留,直接踏上了那条通往南荒的古道。
此时正是黄昏。
残阳如血,将原本就荒芜的戈壁染得一片赤红。
风很大,卷着粗粝的沙石打在脸上生疼。
古道上行人稀少,偶有几个也是行色匆匆的散修,彼此目光交错间都带着深深的戒备。
张家四人走得很沉默。
张孟龙走在最前头,背微微佝偻,却走得很稳;十五叔张孟冲提着刀护在左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灌木丛;寒烟走在中间,手里紧紧扣着那把宗门赐下的飞剑;张玄远断后,帽兜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冷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那片赤红的土地上,像是一道道即将干涸的血痕。
越往南走,空气越发燥热,连吸进肺里的气都带着股硫磺味。
赤铜谷到了。
这是一处呈葫芦状的峡谷,两侧岩壁赤红如铜,谷底隐约可见升腾的热浪扭曲了视线。
“就在前面。”
张孟龙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抓了一把地上的土放在鼻端嗅了嗅,随即脸色凝重地指了指前方那个冒着黑烟的地穴入口,“这里的火灵气浓郁得有些反常,那畜生八成就在里面睡觉。”
他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张玄远身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按照计划,阵法要布在洞口三十丈外的乱石堆里。
而要把那头缩在乌龟壳里的飞火蟾引出来,得有一个人进去当饵。
寒烟是主攻手,四伯要控阵,十五叔是近战主力。
只有张玄远,修为看起来最弱,却偏偏有着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保命手段和那个让他跑得飞快的轻身术。
张玄远没等四伯开口,便伸手紧了紧腰带,将那枚早就捏出汗的二阶神行符贴在腿上。
“我去。”
他笑了笑,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弧度,像是平时谈崩了一笔小生意时的无奈,“你们把阵法布严实点,我这条小命,可就在四伯你那一哆嗦上了。”
说罢,他没有回头,猫着腰,借着暮色和岩石的掩护,像是一只不起眼的壁虎,悄无声息地向着那个散发着恐怖热浪的洞口摸去。
越靠近洞口,那股硫磺味就越浓烈,地面的温度烫得脚底板发麻。
张玄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膛里那颗心脏在疯狂撞击着肋骨,“咚、咚、咚”,每一声都在提醒他,前面就是鬼门关。
他屏住呼吸,在一块焦黑的巨石后停下,手里扣住了一枚散发着腥甜气息的暗红色丹丸——那是特制的诱妖丹,对火属性妖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像是着了火。
一定要快。
一定要稳。
他死死盯着那幽深的洞穴深处,那一抹若隐若现的红光,仿佛一只正在缓缓睁开的恶魔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