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国暴怒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一厂之长的风度和体面,
积压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他猛地抡起胳膊,一巴掌狠狠拍在面前厚重的办公桌上,
发出“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桌上的文件筐、墨水盒、搪瓷缸子哐当乱跳!
“林家!林荣发家!那大门上挂着的是‘光荣军属’的搪瓷牌子!
是街道办王主任亲手钉上去的!那是烈士的家属!你们也敢下手?!啊?!
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一点点王法?!还有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性?!
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
他越说越气,浑身都在发抖,再次伸出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着,
几乎要戳到聋老太太的鼻梁上:“还有你!聋老太太!
我杨卫国这些年,念着那点早该喂了狗的旧情,
前前后后、明里暗里帮你摆平了多少破事、擦了多少次屁股?!
你家那个游手好闲、偷奸耍滑的远房侄子,当年进厂的工作,是不是我亲自跟人事科打的招呼?
街道上那次评选困难户补助,名额那么紧张,是不是我让王主任硬生生给你挤出来一个名额?啊?
你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一次次拿着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情来绑架我、要挟我!
现在好了!捅出这么大、这么要命的娄子!你让我怎么保?拿什么保?
我他妈拿什么去保一个侵吞烈士抚恤、罪该万死的罪犯?!
我要是保了他,我杨卫国的党性原则还要不要了?我这项上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杨卫国气得如同一条被困在牢笼里的疯狗,脸红脖子粗地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疾走,
皮鞋底重重地敲击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燃烧的炭火上。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几乎要失去理智的愤怒中,
当他听到聋老太太带着哭腔、下意识地辩解、无意中吐露出
“林动回来那天,就因为易中海不肯捐钱,当场就……就拔枪开枪,打穿了中海的腿肚子”这句话时,
他猛地如同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瞬间僵在了原地,脚步戛然而止。
开枪?
在四合院里,众目睽睽之下,开枪打伤一个八级的老师傅?
而做出了如此骇人听闻、近乎无法无天行为的林动,
现在居然还能安然无恙、甚至风光上任,当上了保卫处的副处长?
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杨卫国的尾椎骨沿着脊柱疯狂窜起,直冲天灵盖,
让他沸腾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暴怒的头脑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变得异常清醒和冰冷!
这件事,这摊浑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复杂得多、凶险万分!
这个林动,绝不仅仅是一个有点背景的转业干部,
其背景之深、手段之狠、行事之肆无忌惮,简直深不可测!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占着绝对的、无可辩驳的道理!这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是不死不休的局!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脸上的暴怒和赤红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后怕、凝重、以及一种明哲保身的疏离和冷漠。
他看着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的聋老太太,
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划清界限的决绝,
仿佛在宣读最后的判决:
“老太太,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
易中海干的这些事,是刑事罪!是触犯了国法、天理难容的大罪!
是要吃花生米、掉脑袋的重罪!谁也救不了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看在你我以往那点……早已烟消云散的情分上,我……我最后再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现在,亲自带你去保卫处,去找林动,低个头,说几句软话,
看能不能在办案程序上、在最终的量刑建议上……稍微,稍微留那么一丝丝余地,让他少受点活罪。
但,也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从今往后,你们易家所有的、这些烂泥糊不上墙的破事,
与我杨卫国,与轧钢厂领导班子,再无半点瓜葛!
你……还有你们家的人,好自为之!不要再踏进我这办公室半步!”
聋老太太听完这番如同最终宣判般冰冷绝情的话,
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魄和支撑的朽木,
彻底地、软塌塌地瘫倒在了硬木椅子上,
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绝望的灰败。
她知道,杨卫国这条她经营多年、倚为最后靠山的救命稻草,
从这一刻起,彻底断了,碎了,化为了齑粉。
她艰难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连发出一个音节的气力都丧失了。
杨卫国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和沉重的心情,
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他带着彻底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聋老太太,
以及那个同样面无人色、只会默默流泪搀扶的一大妈,
一行人沉默地、步履维艰地离开了厂部办公楼,
朝着位于厂区东侧的保卫处那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走去。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还没完全走近,一阵越来越响亮的、嘈杂喧哗的声浪就扑面而来。
只见保卫处那栋小楼的大门入口处,此刻竟然黑压压地围了不下二三十个穿着轧钢厂各色工装的人!
大部分是一车间的钳工,易中海的徒子徒孙,
其中还混杂着几个其他车间、平日里与易中海交好或者被煽动来的工人。
这群人情绪激动,七嘴八舌,正群情激愤地围着一个人大声理论着,唾沫星子横飞。
而被他们围在正中央,如同激流中屹立不倒的礁石般的,
正是身姿挺拔如松、面色冷峻如冰、眼神锐利如刀的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