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动拿起那把边缘有个小缺口的木勺,探身又给母亲林动的母亲面前那个印着红双喜字的旧碗里,添了半勺锅里最稠厚、
带着锅巴香的粥底,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当家人才有的、不容置疑的细致和关切:
“娘,您再多吃点。这粥熬得火候正好,养胃。您这十年操心受累,身子亏得厉害,
得慢慢补回来。”他放下勺子,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点窝头渣,送进嘴里,慢慢嚼着,
继续说着对家事的安排,声音平稳,像是在部署一场小型的战役,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到:
“我寻思着,就这一两天,等厂里报到手续办利索了,我抽空去趟副食店,
或者到鸽子市那边转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弄点肥瘦相间、最好是带点厚膘的五花肉回来。
现在天凉快了,肉也能放得住。”他目光扫过母亲有些担忧的脸,解释道,语气带着安抚和自信:
“肉弄回来,您就在家,用您那手祖传的秘方,细细地给咱卤上。小火慢炖,入了味才香。
您卤肉的手艺,街坊四邻谁不夸?比外面饭馆子的都强。卤好了,咱隔三差五,
等晚上院门闩紧了,悄悄切上一小碟,浇点蒜泥醋汁,就当是给咱家改善改善伙食,补补油水。”
说到这里,他话锋微微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谨慎和告诫:“但这事,
咱们得关起门来自己知道就行。现在这光景,家家都不宽裕,肉香味儿太窜,一冒出来,
左邻右舍鼻子都灵着呢。要是天天吃,让人闻着了,难免眼红心热,再传出些不中听的闲话,
说什么‘林动刚回来就大吃大喝,钱来路不正’之类的,平白添些没必要的麻烦,犯不上。
咱们闷声发点小财,过好自己的安生日子最要紧。”说完家里的“大事”,
他又很自然地转过头,看向正小口小口珍惜地啃着窝头最香脆尖儿、脸上因为吃饱而泛起红晕的妹妹林雪,
眼神里带着兄长特有的、不容反驳的关切和安排:“雪儿,听哥一句话。街道发的那点糊火柴盒、粘信封的零活,
从明天起,先放一放,别再接了。”林雪闻言,抬起头,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解和一点点舍不得那微薄收入的神情:
“哥,那活计……虽然钱少,但也能贴补点家用……”“贴补什么家用?”林动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坚定,
“赚那三瓜两枣的,不够你买瓶墨水、扯二尺头绳的,还费眼睛!你看你,这才多大年纪,眼神都有点不好了。
听哥的,趁现在还没正式进厂上班,在家好好歇着,把身子骨将养得壮壮实实的。平时帮娘做点家务,扫扫地,洗洗衣裳就行。
等过了年,厂里招工,哥想办法给你安排个正经工作,那才是出大力、流大汗的时候,没个好身板做底子,可顶不下来。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比啥都重要。”林动的母亲坐在一旁,听着儿子条理分明、思虑周全地安排着家里的大小事务,
从吃喝用度到妹妹的前程,每一件都想到了前头,那股多年来悬着的心、无所依傍的慌乱感,
终于被一种实实在在的、有了顶梁柱的踏实感所取代。她皱纹舒展的脸上满是欣慰和满足,
连声应着:“哎,好,好,都听你的,动儿。有了你在跟前,拿主意,定章程,娘这心里啊,
就跟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似的,总算踏实了。咱娘俩这提心吊胆、看人脸色过日子的光景,总算是熬到头了,见到亮光了。”
林雪更是激动得小脸放光,把最后一点窝头塞进嘴里,挥舞着小拳头,声音雀跃得像只百灵鸟:
“哥!你说的太对了!你回来这才几天?我就觉得腰杆子能挺得笔直了!走路都带风!你都没瞧见,
前天我出去倒水,在中院碰上贾张氏那个老虔婆,她看见我,那脸扭得跟让门挤了的歪瓜似的,
灰溜溜的,都不敢拿正眼瞅我!还有后院那个放电影的许大茂,以前在院里走路都恨不得横着,
鼻孔朝天,现在可好,见着咱家人,离老远就学会点头哈腰了,那脸上的笑,假得都能刮下一层粉来!
他们那是怕了你啦!知道咱家现在有撑腰的了!”昏黄的灯光下,狭小却收拾得干净温暖的屋子里,
充满了久违的、其乐融融的温馨气氛和対未来生活的真切憧憬。这难得的安宁,
却被门外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带着几分讨好和怯懦的脚步声打断,
接着,是易中海媳妇那小心翼翼、如同蚊子哼哼般的呼唤声,像根冰冷的针,
猝不及防地戳破了这温暖的泡沫:“他……他林兄弟……在家吗?睡……睡下了没?
老太太……后院老太太想请你……过去说两句话……你看,方……方便吗?”
林动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勾勒出一抹冰冷而略带讥诮的弧度。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或者说,他压根也没想躲。他稳当地放下碗筷,声音平静无波地应了一声:“听见了,这就来。”
他起身,先对瞬间露出紧张神色的母亲和妹妹递去一个“放心,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眼神,
然后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身上旧军装的领口和袖口,仿佛不是去进行一场暗藏机锋的谈判,
而是去参加一个寻常的会面。他拉开屋门,易大妈那张写满了焦虑、惶恐和卑微讨好的脸,
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憔悴。“走吧,易大妈。”林动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易大妈嗫嚅着,想说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或者替自家男人辩解两句,但看到林动那深邃得不见底、
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只是低低地“哎”了一声,
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缩着脖子,在前面引路。一路上,她几次偷偷回头看林动的脸色,
欲言又止,林动只当没看见,目光平静地扫过夜色中沉寂的四合院,每一步都迈得沉稳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