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动面色平静,抬手回了一个同样标准、却似乎更带一丝内敛力量的军礼,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快速而仔细地扫过这间简陋得近乎寒酸的办公室。
墙壁是粗糙的白灰墙,不少地方已经泛黄起皮,甚至能看到雨水渗透留下的淡淡痕迹;几张办公桌和文件柜都显得十分老旧,
漆面磨损严重;但整个空间却收拾得异常整洁,桌椅摆放规整,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墙角旮旯都没有杂物,显示出主人严谨甚至有些刻板的作风。
“周科长,不必多礼,坐。”林动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他自己率先拉过一张靠近办公桌、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椅子坐下,动作自然从容,然后示意周雄也坐下,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刚到厂里,对保卫处的情况两眼一抹黑,你是老科长了,给我简单介绍一下处里的人员编制、职责分工,还有……眼下的一些基本情况。”
他特意在“基本情况”四个字上,微微加重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语气。
周雄应了声“是”,腰板依旧挺得笔直,略微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便条理清晰、语速平稳地介绍起来,显然对这些情况早已烂熟于心:
“报告林处,咱们红星轧钢厂保卫处,目前正式在编人员,根据上个月的花名册,是三百一十二人。
处下面设三个科,一科、二科、三科,每个科的理论编制是一百零四人左右,但实际上各科都存在一定的缺编或借调情况。
科下面设两个大队,大队下面再分设十个小队,形成处-科-大队-小队四级管理结构。
主要负责的日常工作包括:厂区四个大门及重点区域的治安巡逻与守卫、厂区内部的消防检查与应急、
全厂在职及离退休职工连同家属的户籍登记与管理、配合东城区公安分局处理厂内发生的治安案件或内部纠纷,
以及在特殊时期执行一些厂党委和厂部交办的临时性保卫任务。”
介绍完这些明面上的、写在规章制度里的基本情况,周雄的语气明显变得有些迟疑和凝重起来。
他先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虚掩着的房门,确认那个带路的年轻保卫员已经识趣地离开并带严了门,这才将身体微微前倾,
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愤懑和谨慎的苦笑,声音也低了几度:
“林处,不瞒您说,咱们处里……眼下这实际情况,可能比纸面上写的……要复杂得多,水也浑得多。”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一科的科长,姓王,叫王大力,是咱们厂主管后勤和基建的李怀德副厂长的小舅子,仗着这层关系,平时在处里……比较特立独行。
二科的科长,姓赵,赵德柱,是厂党委分管宣传和工会的刘副书记当年在轻工局时候的老部下,资格老,关系硬。
这两位科长……唉,怎么说呢,平时对处里的一些统一安排和指挥,执行力方面……可能就稍微打了点折扣,
各有各的一套章程,底下的人也多是他们自己安排进来的,或者跟着他们多年的老人,比较……抱团。”
他抬头看了一眼林动,见对方眼神深邃,面无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便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语气带着明显的提醒意味:
“虽然您现在是以副处长的身份主持处里的全面工作,名正言顺的一把手。
但是……但是要想直接、顺畅地指挥动他们一科、二科手下那两百来号人,尤其是涉及到一些……
可能需要触动他们现有利益或者习惯的指令,恐怕……会遇到不小的阻力,没那么容易。
他们很可能阳奉阴违,或者找各种理由推诿拖延。”
林动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视问题的核心。
他等周雄说完,直接切入要害,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尖锐:
“这种尾大不掉、山头林立、阳奉阴违的局面,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
聂处长在位的时候,难道就一直这么听之任之,容忍下面的人这么搞独立王国?他老人家就没什么想法或者举措?”
周雄脸上的苦涩瞬间变得更加浓郁,几乎能滴出汁来。
他下意识地从桌上那包皱巴巴的“经济”牌香烟里抽出一支,习惯性地递给林动,林动摆了摆手示意不抽,
周雄自己也没点,只是把那支廉价的烟卷拿在粗糙的手指间来回捻动着,仿佛这样能缓解一些内心的焦虑。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聂处长……唉,聂处长年纪大了,眼看还有小半年就到点退休了,现在的心思,主要就是求个平稳过渡,站好最后一班岗,不想在临退前再掀起什么大风浪,免得晚节不保。
再说了……”周雄的声音变得更低,带着点推心置腹的味道,也带着点自嘲,“林处,我跟您说句实在话,
我周雄是当年西北野战军xx师裁撤后集体转业分配到这里的,老首长早就调离四九城了,我在这四九城的地界上,
要背景没背景,要根基没根基,就是个纯粹的大头兵出身,人微言轻啊。
平时在一科、二科那两位科长面前,说话都不怎么硬气,更别说去管他们的事了。
聂处长就算有心整顿,有时候也是有心无力,找不到合适的抓手和得力的人。”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向林动,语气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的劝诫,仿佛生怕这位新来的、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年轻领导冲动行事:
“林处,您年轻,有魄力,又是刚从主力野战部队下来的,身上有股子锐气和冲劲,这我都看得出来,是好事!
但是……我得多一句嘴,给您提个醒儿,这万人大厂,水深得很呐,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