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凯那一声近乎咆哮的质问，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了平静的湖面。
其他的九名学生，虽然听不太懂什么“非线性变化”、“微米级动态补偿”之类的专业术语，但他们能听懂李凯话里那份滔天的震惊。
李凯是谁？
他是他们这群“问题学生”里，唯一的“学霸”。一个能把大学高等物理教材当小说看的理论怪物。
连他都表现得如此失态，那只能说明，林默刚才露的那一手，其背后蕴含的知识，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能够理解的范畴。
如果说，之前他们是被林默神乎其技的操作所折服，那么现在，他们是被那操作背后，所代表的深不可测的智慧，所震慑。
林默看着一脸狂热的李凯，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能从一个简单的操作中，逆推出背后的核心原理。这个李凯，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我是谁不重要。”林默将那个豆腐球放到一旁，“重要的是，从今天起，你们要学的东西，在任何一本教科书上，都找不到。”
说完，他指着那堆废铁。
“现在，轮到你们了。三个小时，不，两个半小时。我要看到十个一模一样的豆腐球。”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抱怨，再也没有人质疑。
十名学生，包括之前最懒散的胖子周涛，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冲向了那堆废铁。
他们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从被动的接受者，变成了狂热的求知者。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当他们真正开始动手时，才发现这件事到底有多难。
“不行啊！这个齿轮磨损太严重了，间隙太大，根本没法精确传动！”
“吴飞，你这个焊接点不牢！刚刚一通电，电机差点飞出去！”
“孙晓静，你手别抖啊！你看，豆腐又碎了！”
“我的天，这比高考还难！”
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很快就在一次次的失败面前，被消磨得七七八八。仓库里，再次充满了争吵声、抱怨声和金属零件掉落在地上的叮当声。
林默就站在一旁，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他就像一个冷酷的旁观者，任由他的学生们在失败的泥潭里挣扎。
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成功。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把豆腐雕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土豆。
学生的挫败感，达到了顶点。
“我不干了！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吴飞烦躁地把扳手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举动，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其他人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一个个垂头丧气，满脸沮丧。
林默知道，火候到了。
他没有讲任何大道理，只是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都饿了吧？走，我请客，去食堂。”
学生们都愣住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去食堂？
但看到林默已经率先朝外走去，他们也只能满腹狐疑地跟了上去。
……
下午四点，不是饭点，食堂里人不多。
林默直接领着他们，走到了做拉面的窗口。
窗口里，一个膀大腰圆的白案师傅，正在表演他拿手的绝活——龙须面。
只见师傅手中那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面团，在他手里，经过反复地拉伸、对折、摔打，每一次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和节奏感。
面团，在他的手中，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细。
从手臂粗细，到手指粗细，再到筷子粗细……
最后，师傅猛地一抖手腕，将面条高高扬起，那数千根细如发丝、晶莹剔透的面条，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沸腾的锅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周围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叫好声。
林默的学生们，却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们不明白，林默带他们来看这个干什么。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等师傅煮好面，然后要了十一碗最便宜的清汤面。
他领着学生们，找了个角落坐下。
“都尝尝。”
学生们虽然不解，但肚子也确实饿了，便埋头“吸溜”起来。
“好吃！”吴飞第一个发出感叹，“这面条，又细又滑，还特别有嚼劲！比机器压出来的强多了！”
“嗯嗯！”孙晓静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林默看着他们，终于开口问道：“你们觉得，这位师傅的拉面，和他手里的那块面团，跟我给你们的豆腐和废铁，有什么区别？”
学生们都愣住了，停下了吃面的动作，开始思考。
“面团是活的，废铁是死的？”一个学生猜测道。
林默t摇了摇头。
“师傅的手艺好？”
林默还是摇头。
他看向一直在皱眉思索的李凯。
“李凯，你说。”
李凯放下筷子，推了推眼镜，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是……‘反馈’？”
林默的眼中，再次露出赞许的神色。
“说下去。”
李凯似乎受到了鼓励，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
“师傅在拉面的过程中，他的手，能实时感受到面团每一瞬间的筋度、湿度和延展性的变化。当他感觉到某个部位的筋度不够时，他会下意识地调整摔打的力道和角度；当他感觉到面条快要断裂时，他会放缓拉伸的速度……”
“他的大脑，和他的双手，以及那块面团，构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的实时反馈系统！他的每一次操作，都是基于上一个瞬间从面团那里得到的反馈而做出的调整。所以，他才能用最简单的动作，将一块非均质的面团，处理成数千根粗细均匀的面条。”
李凯越说越兴奋，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而我们……我们只是在执行一个固定的程序！我们想的是，只要我的车床精度够高，我的程序设定得够完美，我就能雕出豆腐球！我们把豆腐，当成了一块标准的、性质均匀的钢材来处理！我们完全忽略了豆腐本身在加工过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的变化！”
“我们和那台冰冷的机器之间，没有任何‘反馈’！”
李凯说完，整个桌子，一片寂静。
其他的学生，都用一种恍然大悟的眼神看着李凯，又看看林默。
他们终于明白了。
林默给他们的课题，根本就不是一个纯粹的机械工程问题。
他要教他们的，是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一种将操作者、机器、加工对象，视为一个有机整体的思维方式！
“那……那我们该怎么做？”孙晓静小声问道，“我们又没有拉面师傅那种练了几十年的手感。”
林默笑了笑，他拿起一根筷子，在自己的汤碗里，轻轻拨动着面条。
“你们没有，但机器可以有。”
“如果，你们能在车床的刀尖上，安装一个微型的压力传感器呢？如果，你们能编写一个简单的程序，让雨刮器电机的转速，可以根据压力传感器传回的数据，进行实时的、毫秒级的调整呢？”
“如果，你们能把自己的耳朵、眼睛，甚至皮肤，都当成传感器，去感受机器最细微的震动，去倾听主轴最微弱的异响呢？”
林默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学生们脑海中一扇又一扇尘封的大门。
他们看着碗里的面条，仿佛看到的不再是食物，而是一个个充满了智慧的物理模型和控制算法。
“我……我明白了！”吴飞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他端起自己的面碗，将剩下的面汤一饮而尽，然后猛地站起身。
“走！回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其他的学生，也纷纷效仿，一个个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他们来的时候，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公鸡。
回去的时候，却一个个昂首挺胸，眼神发亮，仿佛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
不远处，一直伪装成学生在吃饭的苏晚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面条，已经凉了。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专业冷静之外的，一种混杂着惊奇、赞叹、甚至是一丝……敬畏的复杂神情。
她拿出加密手机，飞快地编辑了一条信息，收件人是陈国栋院士。
信息的内容很短：
“目标‘天工’，疑似具备一种极度可怕的‘异能’。他能将最复杂的科学原理，融入到最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并以一种近乎‘传道’的方式，对他周围的人进行‘降维打击’式的启蒙。其教学效率和效果，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建议：重新评估目标的潜在影响力，其威胁……不，其价值，可能远超我们之前的任何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