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一堆篝火安静地燃烧着,火光将石壁映照得忽明忽暗。林玄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呼吸绵长。伤势已恢复七八,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凝重,却比伤势本身更难痊愈。
突然,他微阖的双目霍然睁开,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射向洞口。
他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罗网杀手那种鬼魅般的潜行,也不是山中野兽的无序踩踏。那是一种沉稳、规律,带着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才有的步伐。不止一人,人数约在十余左右,他们并未刻意隐藏,却在洞口百步之外停了下来,仿佛在等待某种指令。
林玄缓缓起身,右手握住了冰冷的剑柄。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片刻后,一个清晰而平和的声音从洞外传来:“洞中可是林玄先生?在下徐远,奉上将军蒙恬之命前来拜访,并无恶意。”
声音温润,不似武人。
林玄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站着,洞口的藤蔓在他眼中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轻轻拨开藤蔓,一道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来人约莫三十余岁,身着一袭素色儒衫,面容清癯,气质儒雅。他腰间未佩刀剑,只悬着一枚小巧的玉佩。他孤身一人,坦然地走进这可能藏着致命杀机的洞窟,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林先生不必紧张,”那名叫徐冠的文官微微躬身,与林玄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护卫皆已留在洞外,在下只身前来,是为传递蒙恬将军的诚意。”
林玄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确认他体内并无多少真气流转,确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他握着剑柄的手指略微松开,但警惕未减,冷然道:“蒙恬?大秦的上将军,找我一个江湖草莽,所为何事?”
徐冠不以为意,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卷用火漆封口的竹简,双手奉上。“将军知先生心有疑虑,故亲笔写下此信。先生过目,便知一切。”
林玄盯着那卷竹简,沉默了片刻,终是迈步上前,一把接过。火漆印上是一个清晰的“蒙”字,字迹铁画银钩,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他扯开封绳,展开竹简,蒙恬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便映入眼帘。
信上的言辞并不算客气,反而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开篇便直指幽冥谷之战,称其勇则勇矣,却如困兽之斗,于大局无益。然而,话锋一转,信中却对林玄的武勇与胆魄表达了毫不掩饰的激赏,称其为“国之利刃”,若用来对付北地的匈奴,当可万夫莫敌。信中甚至提及,罗网之行径,已逾越帝国之法度,其名为“帝王之剑”,实为“朝堂之私器”,蒙恬对其,亦无好感。字里行间,竟隐隐流露出一丝对林玄遭遇的同情。
林玄一言不发地读完,将竹简缓缓卷起。信中的内容,让他心中掀起一阵波澜。他本以为,在帝国眼中,自己与罗网不过是两群扰乱治安的江湖匪徒,却不想这位执掌大秦最精锐兵马的上将军,竟有如此清醒的认知。
“信,我看完了。”林玄的声音依旧清冷,“说吧,蒙恬将军的意图。”
徐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知道,这封信已经起到了作用。他再次躬身,郑重其事地说道:“将军之意,已在信中提及大半。我此来,便是正式传达将军的招安之意。”
“招安?”林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正是。”徐冠不为所动,语气诚恳地继续道:“将军以为,先生一身惊世骇俗的武艺,不应虚耗于与一群阴影刺客的无尽纠缠之中。只要先生愿意归顺帝国,蒙恬将军愿以其在上将军之位上积累的所有名誉担保,为您洗脱被罗网强加的一切罪名,既往不咎。”
洞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篝火的噼啪声,此刻也显得格外清晰。
徐冠凝视着林玄,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重的筹码:“不仅如此,将军还许诺,将授予先生‘偏将军’之职,拨予一支三千人的精锐边军,由先生亲自统领。大秦的疆域之外,尚有虎狼环伺,那才是英雄真正建功立业的疆场。以先生之能,封侯拜将,亦非难事。”
说完,徐冠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林玄的答复。
洞窟之内,一片沉寂。火光跳跃在林玄年轻而坚毅的脸上,映出他深邃的眼眸。那双看惯了生死的眼睛里,此刻正倒映着帝国的万千旌旗,与疆场上的无尽风沙。归顺,还是继续对抗?一条是通往荣耀与权力的阳关大道,一条是尸骨累累的独木小桥。
那卷由上将军亲笔所写的竹简,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仿佛有着千钧之重。
“多谢将军美意。”
“恕难从命。”
四个字,斩钉截铁,再无半分回旋的余地。
徐冠深深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那不是对权力的欲望,也不是对财富的贪婪,而是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执念。他终于明白,这个人,是无法用世俗的枷锁来束缚的。他所要对抗的,远比蒙恬将军预想的要庞大,也更为……致命。
良久,徐冠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收回了信函,郑重地放入袖中。他站起身,对着林玄微微躬身,这已经超出了一个帝国使者的礼节。
“阁下的话,我会原封不动地带回给将军。”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了出去。
林玄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它彻底消失在山风里。阳光渐渐偏斜,那束光亮从他身上移开,将他重新投入到一片深沉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