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微不可察。
危急关头,林玄心中警钟大作。他意识到,若想以自己的“意”去理解、去辩驳、去对抗这些传承千百年的“道”,无异于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他输不起,也辩不赢。
既然如此……那便不辩了!
一念及此,林玄骤然放弃了所有复杂的感知与对抗。他不再去分析那座山有多高,不再去揣测那阵风有多远,不再去挣脱那张网有多密。他将散布出去的所有心神,如退潮般尽数收回,凝聚于心底最深处的一点。
那里,是他武道的起点,是他一切力量的根源——一颗纯粹、直接、不屈的武者之心。
喧嚣的世界瞬间远去,所有的道理、规则、逻辑都化为虚无。他的心神战场中,高山隐去,狂风止息,法网消散,机关城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虚空。
在这片虚空的中央,一道身影缓缓凝聚。
不是气势滔天的拳意,也不是锋利无匹的剑意,而是他自己。一个顶天立地的武者形象,双脚踏实,脊梁如枪,目光平静而坚定,就那么静静地屹立在那里。那是他所有意志的化身,是他“武道”最本源的显现。
“我之道,在于己身!”
一声无声的呐喊,却宛若开天辟地的惊雷,在这片心神战场中轰然炸响!
那身影没有滔天的气焰,没有华丽的光影,却散发出一股至诚至纯的力量。这股力量,不与任何“道”辩论是非,也不试图去理解对错,它只是以最纯粹的“存在”本身,向这片天地宣告着“自我之道”的绝对与强大。
我是我,我便是理!
这股纯粹到极致的意志爆发开来,势不可挡。
那刚刚重新凝聚的法度之网,在这纯粹的“存在”面前,仿佛成了最脆弱的蛛丝,瞬间寸寸崩裂!因为法度是外部的规则,而林玄的道,是内生的秩序。
那巍峨的浩然高山,在这顶天立地的武者身影前,也为之剧烈动摇!因为浩然之气源于群体,而林玄的意志,证明了个体在极致时,同样可以撑起一片天。
那无所不至的无为之风,吹拂到这身影旁,竟诡异地停滞了。风可以绕过顽石,却无法吹动一颗同样源于自然、却坚信自我的心灵。
那精密的机关齿轮,瞬间错乱卡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因为再精密的计算,也无法量化一颗纯粹的、不讲任何逻辑的武者之心。
最终,所有虚妄与束缚,在这颗纯粹的武者之心面前,尽数破开。
心神战场,烟消云散。
观妙台上,林玄猛地睁开了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复归平淡。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气息悠长,仿佛将胸中所有的滞涩都一扫而空。
时间仿佛在观妙台上凝固了一瞬,随即又被无形的力量猛然撕裂。
那并非刀剑相交的铿锵,也非真气碰撞的轰鸣,而是一场发生在每个人心神深处的惊雷。对于观妙台上的寻常宾客而言,他们只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大恐怖刚刚擦身而过。但对于真正踏入那场心神交锋的几位顶尖人物来说,这无异于一场天崩地裂。
儒家掌门伏念原本古井无波的面容上,骤然泛起一丝苍白。他宽大的儒袖微微一颤,那股以自身为中心的浩然正气,仿佛被一柄无匹的重锤正面击中,激荡起层层涟漪,险些溃散。他闷哼一声,气息有了刹那的紊乱,但深厚的修为让他迅速稳住了心神。
道家天宗的逍遥子,一直挂在嘴边那抹淡然出尘的笑意也僵住了。他身周那股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的无为之意,像是被一道蛮不讲理的激流强行冲开,让他从“天人合一”的境界中被硬生生拽了出来。他的双眼豁然睁开,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同样白了几分。
反应最为剧烈的,是帝国丞相李斯。他正捻着一枚黑玉棋子,准备在棋盘上布下杀招,彻底锁死儒家的腾挪空间。然而就在那心神战场崩溃的瞬间,一股纯粹到极致、霸道到极致的武道意志余波横扫而过。李斯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他那以法度构建的森严心防,竟被这股意志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更让他惊骇的是,这股冲击并非仅仅作用于心神,竟也逸散到了现实。。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观妙台上响起,格外刺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斯手中那枚坚硬的黑玉棋子,竟承受不住那逸散的意志余波,从中裂为两半,碎渣从他指间滑落。
李斯猛地抬起头,那张总是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出喜怒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骇与不可思议。他的目光越过棋盘,越过伏念,死死地钉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站在角落,闭目不语的年轻身影上。就是他?那个墨家的余孽?一个纯粹的武夫,如何能以“意”破局,撼动他与儒道两家宗师的心神?这不可能!这颠覆了他对力量的认知!
伏念没有理会李斯的失态,他同样深深地看向林玄。那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眸中,情绪复杂至极。有震惊,有赞叹,更有几分卸下重负的感激。他对着林玄的方向,极其郑重地微微颔首。这一礼,无关身份,无关立场,纯粹是一位大家对另一位强者以自身之道扞卫尊严的由衷敬意。
这一刻,棋局已无任何意义。所谓的“以棋论道”,在这场惊心动魄的心神之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李斯脸色铁青,他知道今日再纠缠下去,只会让帝国更加颜面扫地。他缓缓站起身,拂袖冷哼一声,没有留下任何场面话,便带着赵高和一众帝国官员,阴沉着脸匆匆离去。
这场由帝国精心策划,意图打压儒家、震慑百家的“论道大会”,便以这样一种谁也未曾料到的方式,草草收场。帝国的图谋虽未完全得逞,但也让所有人见识了其咄咄逼人的态势。然而,比帝国图谋更让人震撼的,是那个凭一己之力,在无形战场上击退了各方意志的神秘青年。
观妙台上的宾客们开始离场,但他们脸上都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与困惑。窃窃私语声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感觉心头一紧?”“李斯丞相的棋子都碎了!你们看到了吗?”“是那个年轻人!我一直注意着他,他从头到尾一动未动,但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我听名家的一位先生说,那不是武功,也不是阴阳术,是一种……意志的交锋!以心为战,以意为棋!”
这些话语,在此棋局后通过在场的诸子百家代表之口,如同插上了翅膀,飞速传遍了桑海城的每一个角落。从儒雅的小圣贤庄书阁,到喧闹的东市酒楼,再到码头上来往的商船,一个名字开始被反复提及。
林玄。
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响彻了整座桑海城。人们谈论着他如何在那场无形的棋局上,不上棋盘,却成了真正的执棋者。他以纯粹的武者之心,对抗儒家的浩然之气、道家的自然无为、法家的森严法度,并最终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撞碎了所有规则的束缚,宣告了“个体之道”的无上威力。
桑海城这座百家争鸣的舞台,从不缺少传奇。这里有“剑圣”盖聂一剑退敌三百的传说,也有“流沙”卫庄横剑于世的孤傲。而今夜之后,一个新的传奇正在冉冉升起。林玄这个名字,如同一股汹涌的惊涛,拍击着桑海城的海岸,也拍击着天下每一个强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