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城的演武场,总是回荡着金铁交鸣与雄浑的呼喝之声。青铜与齿轮构筑的城池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墨家弟子们挥洒着汗水,磨砺着自己的技艺与意志。刀光剑影,拳风呼啸,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力量与热血。
然而,在这片喧闹之中,演武场的一角却始终维持着一种异样的宁静。
林玄就站在那里,双脚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双手在身前虚抱,摆出一个最简单、最基础的桩功架势。他双目微闭,呼吸悠长,仿佛一株扎根于大地深处的古松,任凭周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从他来到机关城的那一天起,每日清晨,他都会在这里站上两个时辰,雷打不动,从未间断。
这份独特的坚持,很快引来了弟子们的围观与窃窃私语。他们见惯了刚猛的拳法、凌厉的剑术,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站着不动”练得如此出神入化。他身上没有惊人的气势外放,却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仿佛他与脚下的这片土地已经融为一体。
墨家统领之一的大铁锤,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怪人”。他身材魁梧,肌肉虬结,肩上常年扛着一柄名为“雷神锤”的巨锤。他的武功路数就如他的性格一般,大开大合,刚猛无俦,追求的是一力降十会的极致爆发。
一连数日,他都在操练的间隙,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林玄。在他看来,武功就是用来战斗的,是“兼爱非攻”理念的最后保障。像林玄这样只站桩不练拳,每天摆着个软绵绵的架势,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甚至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屑。
“装神弄鬼,”他不止一次对身边的弟子嘀咕,“光站着有什么用?难道敌人来了,你还能站着把他们瞪死不成?”
终于,在又一个清晨,当林玄再次准时入定般站好桩后,大铁锤按捺不住了。他将雷神锤“当”地一声拄在地上,震得地面微微一颤,迈开大步,带着一股压迫性的气势走到了林玄面前。
“喂!”他的声音洪亮如钟,“我叫大铁锤。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好些天了,这到底算是什么功夫?”
林玄缓缓睁开眼睛,眸光平静无波,像一潭幽深的古井。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充满爆炸性力量的男人,淡淡地说道:“桩功,调理气血,稳固心神。”
“调理气血?”大铁锤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听起来倒像是医家的法门。我们武人,讲究的是拳头够不够硬!来,别光站着,让我瞧瞧你这‘软绵绵’的功夫,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话音未落,他已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周身气势一凝。他并非真的要伤人,只是纯粹的好奇与好胜心起,想亲手试试林玄的深浅。
林玄摇了摇头:“我的拳,不为与人争胜。”
“哈哈哈,打了才知道!”大铁锤豪迈大笑,不再多言。他猛地踏前一步,右拳紧握,筋骨爆响,一股灼热的拳风直扑林玄面门。这一拳他只用了三分力,但已是寻常江湖好手难以抵挡的重击。
演武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他们都想看看这个神秘的客人将如何应对大铁锤这标志性的“非攻铁拳”。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林玄依旧站在原地,连脚跟都未曾移动分毫。面对呼啸而至的铁拳,他只是平静地抬起右手,不急不缓地伸出了一根食指。
那是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指,苍白而修长,与大铁锤那砂锅大的拳头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小心!”有弟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电光火石之间,指尖与拳锋触碰到了一起。
没有预想中的骨裂声,也没有人被击飞的场面。两者接触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刹那。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劲力以接触点为中心,骤然爆发!
大铁锤只觉得自己的拳头仿佛打在了一座万古不移的山岳之上,不,甚至比那更可怕。一股沛然莫御、却又圆转向内的力量,顺着他的拳锋,摧枯拉朽般地倒卷而回,瞬间冲入他的手臂经脉。
“唔!”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反震之力推得“噔噔噔”连退七八步,才勉强站稳身形。他那条足以开碑裂石的手臂此刻酸麻一片,气血翻涌,竟是暂时提不起半分力气。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大铁锤……墨家力气最大的统领之一,竟被对方一根手指逼退了?
大铁锤满脸骇然,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拳头,又抬头看向那个依旧云淡风轻的男人,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感觉到的不是蛮力,而是一种……“理”。一种不容置疑,无法抗拒的圆融之理。
林玄缓缓收回手指,语气依旧平静:“我的武道,意在己身圆满,而非伤人。桩,是根基,是与自我对话。当你的身体内外再无冲突,圆融一体时,力量自生,何须外求?”
“己身圆满……而非伤人……”大铁锤喃喃自语,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上。他一直认为,拳头就是为了击倒敌人,保护同伴而存在的。可今天,他却见识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拳”。那是一种向内求索,臻至圆满后自然产生的力量,强大到足以让他的“非攻铁拳”显得如此粗糙。
他站直了身体,脸上的惊骇与不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与思索。他对着林玄,第一次郑重地抱了抱拳。
从那天起,演武场上多了一道奇特的风景。每当林玄站桩时,魁梧的大铁锤便会搬个石墩,坐在不远处,时而皱眉苦思,时而又忍不住上前,用请教的语气问上几句。
“林先生,你说‘力量自生’,可若无千锤百炼的筋骨,力又从何而来?”
他不再是那个一心挑战的莽撞汉子,而变成了一个对武学本源产生疑问的求道者。这一问,问的不再是招式,而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