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极为狭窄,仅容三两人并肩而行,两侧是刀削斧凿般的黑色峭壁,怪石嶙峋,形态诡谲,仿佛是无数挣扎扭曲的鬼影被凝固在了岩石之中。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流从谷内不断涌出,带着草木腐朽与泥土的腥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浓郁的灰白色雾气在谷口翻腾不休,像是煮沸的浓汤,将谷内的一切景象都严密地遮蔽起来,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引人堕落的入口。
这雾气有古怪。林玄心念微动,常人或许只会觉得此地瘴气深重,但他那臻于化境的感知力却清晰地分辨出,这弥漫的雾霭并非纯然天成。在那自然的湿冷水汽之下,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挥之不去的人为气息。那是一种经过精心调配的毒物,无色无形,悄无声息地与山谷的瘴气融为一体,如同潜伏在暗影中最致命的毒蛇,等待着猎物踏入它的领域。
他缓缓停下脚步,并未急于闯入。风声在耳边呼啸,吹动着他束发的布带。林玄闭上了双眼,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之中。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眼前的幽冥谷不再是模糊一片的浓雾,而是一幅由无数气息流动画出的立体地图。风如何在谷内回旋,雾气在何处最为浓郁,哪里有不易察-觉的暗流,何处的岩石结构可能藏匿杀机……这一切都纤毫毕现地烙印在他的心中。这并非视觉,而是他那“由内而外”的武道真意与天地自然产生的共鸣。
眼帘重新掀开,他目光扫向谷口左侧一块半人高的巨岩。在那岩石与地面接壤的阴暗角落里,他发现了一些异样。走近几步,拨开覆盖其上的枯叶与浮土,几截森然的白骨赫然映入眼帘。骨骼已经泛黄,质地疏松,显然在此地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风雨侵蚀。在白骨旁边,还有几片早已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金属碎片,依稀能辨认出是某种兵器的残骸。此地果然自古便是一处凶险绝地,埋葬了不知多少过往。今日,罗网不过是借用了这片古老坟场的凶名,为其增添一笔新的血债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并未进入肺腑,而是在体内化作一股精纯的内力,沿着奇经八脉迅速流转,最后稳稳护住了心脉要害,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毒雾隔绝在外。万事俱备,他不再有片刻的犹豫,眼神平静如水,一步踏入了那片吞噬光明的死亡之地。
一步踏入,身形便被那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瞬间吞噬,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再也寻不见踪迹。
山路崎岖,愈往深处,愈是幽邃。林玄的脚步踏在湿滑的苔藓上,几乎不发出半点声响。幽冥谷,这名字本身便透着一股不祥,而此刻身临其境,方知其名不虚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腥甜,混杂着腐烂草木的气息,令人作呕。灰白色的浓雾像是凝固的鬼魂,缠绕在嶙峋的怪石与枯败的古树之间,将天地染成一片混沌。
他停下脚步,真气在经脉中缓缓流转,抵御着雾气中无形的侵蚀。能见度已经低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三尺之外,便是茫茫一片,连自己的指尖都看得模糊。周遭死寂无声,连虫鸣鸟叫都已绝迹,仿佛整个山谷的生机都被这浓雾吞噬殆尽。这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心悸,它像一张无形的巨网,每一缕雾气都是它的丝线,正不动声色地收紧。
林玄知道,自己已然踏入了罗网精心编织的猎场。但他并未退缩,眼神依旧古井无波。他对自己“由内而外”的武道真意有着绝对的自信,任何外在的束缚,终究要被他无坚不摧的剑意所洞穿。他要看的,是罗网究竟为他准备了何等盛宴。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而短促的哨音划破了死寂。
那声音不似人声,更非鸟鸣,倒像某种骨哨被猛然吹响,带着一丝金属般的颤音,穿透力极强,瞬间在谷中荡开回音。
命令下达了。
几乎在哨音落下的同一刹那,林玄四周的浓雾仿佛活了过来。三十道黑影,如从地底冒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雾气中浮现。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戴着冰冷的青铜面具,手中握着样式完全一致的制式长剑。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并非三十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一具庞大机关的三十个部件。
现身之后,他们并未立刻发起冲锋,而是以一种玄奥的步法迅速游走,转瞬间便结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剑阵,将林玄牢牢锁在中央。这剑阵缓缓转动,像一架缓慢而精准的绞肉机,每一个人的位置、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林玄眼神微凝,握住了腰间的剑柄。然而,预想中的雷霆攻势并未到来。
只见那三十名杀字级杀手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剑尖斜指苍穹,动作依旧整齐得令人心寒。他们手腕齐齐一振,并非刺向林玄,而是以一种奇特的韵律搅动起身边的浓雾。他们的剑法并非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控风、催雾!
“嗡——”
三十把长剑同时震颤,发出的低鸣汇聚成一股奇异的共振,瞬间引爆了山谷中原本就充满毒性的雾气。原本只是缓缓流动的雾,此刻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变得狂暴起来。它们翻滚着,纠缠着,颜色由灰白转为一种不祥的淡绿色,腥甜的气味也变得愈发浓烈刺鼻。
一道道由毒雾压缩而成的“墙壁”拔地而起,它们如汹涌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向着剑阵中心的林玄猛然合拢。他原本尚有十丈方圆的活动空间,在短短数息之内,便被压缩到了不足五丈。紧接着,是四丈,三丈……
毒雾之墙不仅遮蔽了视野,更在疯狂地吞噬着空间中的空气。林玄感到呼吸开始变得滞涩,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将无数根细小的毒针吸入肺腑,带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刺痛。裸露在外的皮肤也传来细密的刺痒感,仿佛有亿万只毒虫在上面爬行噬咬。
他瞬间明白了玄翦的意图。
这“幽冥剑阵”,根本不是用来与他正面对决的。这是一个巨大的囚笼,一个不断收缩的毒气室。罗网不打算用刀剑来杀死他,而是要用这整座山谷的毒瘴,将他活活“溺死”在这片浓雾的海洋之中。
毒墙依旧在步步紧逼,林玄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愈发沉重的心跳声,在这片被毒雾填满的狭小空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他知道,这剑阵仅仅是前奏,是为真正杀招铺垫的舞台。在这不断收缩的死亡帷幕之后,真正的猎手,正等待着他露出破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