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的烟波,一如前世诗画中的朦胧。
小舟轻摇,穿过石拱桥,带着潮湿的水汽和岸边人家的炊烟,将林玄与苏清影送入了嘉兴府。原本,他们的目的地是大理,去寻访那位隐居于山林的天潢贵胄,印证林玄武学中关于“内外之合”的最终构想,也为苏清影探寻“枯荣禅指”的圆满之道。
然而,刚在临湖的一间茶楼坐定,江湖的喧嚣便顺着氤氲的茶气,钻入了林玄的耳朵。他本能地收敛心神,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扫过满堂茶客,耳朵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四面八方的低语碎言尽数捕捉,再由大脑这台精密的机器迅速分类、筛选。
“听说了吗?金国王爷完颜洪烈,要在南湖烟雨楼大宴天下英雄!”一个粗豪的汉子唾沫横飞地对同伴说,“帖子都发到咱们分舵了,说是要共商武林大事,还备了厚礼,真是好大的手笔!”
他的同伴撇撇嘴:“金国王爷?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热闹倒是值得一看。”
完颜洪烈,烟雨楼。这两个词串在一起,让林玄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将这第一条信息存入脑海。一个异族王爷,不在中都享福,却跑到大宋腹地,如此大张旗鼓地宴请中原武人,其行事之张扬,与其阴沉隐秘的性格颇不相符。事出反常必有妖。
邻桌几个衣着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武人正在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却逃不过林玄的耳朵。
“……三哥,我前日在太湖那边,瞧见一拨怪人。个个白衣高鼻,像是西域来的,领头的一个老者,眼神跟毒蛇似的,让人心里发毛。他们行踪诡秘,似乎在暗中调动人手,方向……好像也是嘉兴这边。”
“西域来的?白衣?莫不是……白驼山庄的人?”
“嘘!小声点!那位西域毒物可不是好相与的。他不在西域称霸,跑来江南做什么?”
欧阳锋。林玄的目光微微一凝。完颜洪烈的宴会,恰逢欧阳锋在暗中集结人手。这两件事,会是巧合吗?欧阳锋此人,心高气傲,无利不起早,若非有天大的好处,绝不会甘心为完颜洪烈当一枚棋子。
正思索间,茶楼门口一阵骚动。一行七人快步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瞎子,手持一根粗大的铁杖,面色焦黑,神情凝重。紧随其后的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一把折扇紧紧捏在手中,眉头紧锁。其余五人,亦是个个行色匆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色。他们甚至没心思找个座位,只是向小二急切地打听着什么,得到答复后,便又一阵风似的离去了。
是江南七怪。林玄一眼便认出了他们。看他们这副火烧眉毛的样子,显然是收到了郭靖的讯息,正赶来赴约。
三条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此刻在林玄的脑海中如三条溪流,迅速汇聚成一条奔腾的江河。他的思维开始高速运转,将这些信息碎片与他对完颜洪烈、杨康、欧阳锋等人的性格侧写进行拼接、推演。
完颜洪烈,志在大宋江山,为此不择手段,他绝不会做一场纯粹的“慈善宴会”。
杨康,认贼作父,急于在金国证明自己的价值,必然会为完颜洪烈出谋划策,而他的计谋,往往阴狠毒辣。
欧阳锋,武功盖世,野心勃勃,他图谋的是《九阴真经》和“天下第一”的虚名。
郭靖与江南七怪,则是这场阴谋中被引来的关键人物。
一瞬间,一幅清晰的图景在林玄心中展开。
一个惊人的结论浮现而出:这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宴,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巨大的杀局!
完颜洪烈大张旗鼓的邀请是“阳谋”,是饵料,吸引的是那些贪图名利、不明真相的二三流江湖人士,用以搅混局面,制造混乱。而他真正的杀招,是暗中潜伏的欧阳锋和他麾下的毒蛇高手。他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郭靖和江南七怪,而是借这个机会,将应邀前来的中原武林精英一网打尽,至少也要让他们元气大伤,为金国南侵扫清障碍!
在原本的轨迹中,郭靖等人正是因为信息不对等,一步步踏入这个陷阱,在烟雨楼陷入重围,虽最终脱险,却也险象环生,更由此引发了一系列悲剧。柯镇恶等人身受重伤,桃花岛上更是血流成河……
林玄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不再是那个初到此界,谨慎观察的旁观者了。在桃花岛与黄药师、洪七公论道,与周伯通嬉闹,结识郭靖的憨厚,欣赏黄蓉的聪慧,再到与苏清影的一路同行……这个世界的人与事,早已在他心中刻下了真实的烙印。他可以不在乎“天下第一”的名号,却不能坐视这些他认可的人,走向一个充满血与泪的结局。
“清影,”林玄轻轻放下茶杯,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不去大理了。”
苏清影一直静静地观察着林玄的神情变化,从他最初的聆听,到中途的凝思,再到此刻的锐利,她便知必有大事发生。她聪慧地没有追问,只是轻声应道:“好。我们去哪?”
林玄的目光投向窗外烟波浩渺的南湖,平静的湖面下,正暗流涌动,杀机四伏。
“烟雨楼。”他缓缓说道,语气中透着一丝冷冽,“有人摆下了一盘棋,想将中原武林当作棋子,一举吞掉。可惜,他算错了一件事。”
他转过头,看着苏清影清澈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没算到,这盘棋局里,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棋手。”
他要亲自执子,将这盘棋的棋子,重新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