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岛的春日,总是比岛外更长久些。
林玄在岛上盘桓已有三月。他并未如郭靖那般勤修苦练,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坐、观察、思索。他看潮起潮落,看花开花谢,看黄药师莳花弄草,看洪七公酣然醉卧。整个桃花岛,连同岛上的绝世武功,都成了他用以印证自身武学的天地熔炉。
这一日,他立于海边一处峭壁之上,下方是黄药师正在临风吹箫。箫声清越,时而化作惊涛骇浪,时而变为万马奔腾。忽然,黄药师箫声一转,左手屈指,对着远处一块被海浪冲刷得光滑的礁石轻轻一弹。
“嗤!”
一声轻响,仿佛只是投石入水。但林玄的目力何等敏锐,他清晰地看到,那坚硬的礁石表面,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指头大小的深孔,孔洞边缘光滑如镜。
这便是弹指神通。
过去的三个月,他已见过数次。最初,他惊叹于这门功夫的精妙与威力。但现在,在他眼中,这不再仅仅是一门“功夫”,而是一种“理”。他以现代国术对力学的理解去剖析,发现其核心,并非单纯的指力,而是一种将全身之力,乃至精神意念,尽数压缩于一指之尖的法门。极致的收束,方有极致的穿透。
这,便是“点聚”之真意。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感觉自己脑海中无数零散的武学至理,此刻正被这“点聚”之意彻底点燃,即将融为一体。降龙十八掌的“刚整”,是力的整体运用;周伯通空明拳的“柔空”,是力的巧妙转化;而弹指神通的“点聚”,则是力的极致凝聚。再加上《九阴真经》那浩瀚无匹的内功作为燃料,和他自身国术体系中千锤百炼的“劲法”作为控制中枢……
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林玄双目微闭,深吸一口气,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灌入胸肺。他纵身一跃,身形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远处那块被弹指神通击中的礁石之上。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静立如松,任凭海浪拍打着礁石,浪花溅湿衣摆。他在感受,感受这股力量。降龙之刚,空明之柔,弹指之聚,九阴之海,国术之魂……它们不再是各自独立的绝学,而化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终于,他动了。
没有起手式,没有名目繁复的招法。他只是随意地踏出一步,一拳缓缓推出。这一拳,初时平平无奇,但拳至中途,筋骨齐鸣,空气仿佛被陡然抽空,发出一声沉闷的龙吟。拳风过处,前方的海水竟被硬生生排开一道沟壑。这是降龙十八掌的“刚整”之意,却又没了固定的轨迹,纯粹是力量的极致宣泄。
一拳既出,刚猛之势未尽,他的身形却陡然一转,手腕轻柔地划出一个圆弧。方才那股排山倒海的力量,竟被这一个圆弧轻巧地化解、引动,化作一股旋涡。他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量,随波逐流,衣袂飘飘。这正是空明拳的“柔空”之妙,以虚引实,以柔克刚。
紧接着,他脚步在湿滑的礁石上疾点,身形快如鬼魅,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残影。每一次点出,都有一缕凝练至极的气劲破空而去,“嗤嗤”作响,在海面上击起一朵朵细碎而急骤的浪花。这又是弹指神通的“点聚”之精,将力量凝聚于一点,迅捷无伦。
他就这样在礁石上辗转腾挪,时而拳出如山崩地裂,势不可挡;时而身形如弱柳扶风,卸力无形;时而指影如繁星点点,快逾闪电。刚与柔,整与散,快与慢,在他身上完美地交替、融合,再无半分滞涩。这套拳法,没有固定的招式,全凭他心意流转,意到,则拳到、掌到、指到。
他已经彻底挣脱了所有招式的束缚。降龙还是降龙,空明还是空明,但它们都已不再是洪七公或周伯通的武功,而是属于林玄的武道。他的武学熔炉,在这一刻,初步铸成!
远处,箫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黄药师、洪七公,连同闻声而来的郭靖与黄蓉,都静静地站在峭壁上,神情震撼地望着海中礁石上那个身影。
“这……这是什么功夫?”郭靖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他能看到降龙十八掌的影子,也能看到七公和师叔的空明拳,甚至还有黄岛主的弹指神通,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却又完全是另一番模样,玄奥得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洪七公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手里抓着的叫花鸡都忘了吃:“好小子……好小子!他这不是学,是‘吃’!把老叫我的降龙十八掌整个给吃了进去,嚼碎了,又吐出来变成了他自个儿的东西!”
黄蓉的美眸中异彩连连,她比郭靖看得更透彻。林玄的武功里,最重要的不是那些绝学的影子,而是将这些影子串联起来的那根“线”——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随心所欲的武学至理。
黄药师负手而立,脸上素来孤高的神情早已被惊异所取代。他一生自负,认为天下武学,除《九阴真经》外,不过尔尔。但今日见了林玄这套无名拳法,他才知天外有天。半晌,他缓缓吐出八个字:“无法之法,方为至法。此子……不世之材。”
待到林玄收势长身而立,礁石上的他,气息悠长,神完气足,仿佛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演武,不过是饭后散步。他抬头望向岸上众人,微微一笑。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桃花岛虽好,却已无法给他带来更高层次的印证。他的道,在更广阔的江湖,在更高的山巅。
几日后,林玄向黄药师辞行。
书房内,黄药师默然不语,只是摩挲着一本泛黄的经书,正是冯蘅当年为他默写出的《九阴真经》下卷。林玄注意到,他的眼神中除了不舍,竟还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死寂。
“黄岛主,”林玄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你打算带着这本经书,去陪冯夫人么?”
黄药师身体一震,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射,一股强大的气势瞬间笼罩了整个书房:“你……胡说什么?”
林玄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岛主心结,晚辈不敢妄言。但冯夫人当年拼尽心力默写经书,绝非是想让它成为一件陪葬品,更不是想让岛主你也随她而去。她为之牺牲的,是这本经书所代表的‘智慧’与‘可能’,是希望你能藉此,在武道上走得更远,活得更好。”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武学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的纪念,不是守着遗物一同枯朽,而是带着她的期望,将桃花岛的绝学发扬光大,让它真正冠绝天下。若岛主就此尘封己心,岂不辜负了冯夫人的一片苦心?”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黄药师心头。他一生行事,何曾被人如此直白地勘破心事?他心中的狂怒与悲伤交织翻涌,但林玄的话语中没有半分不敬,只有纯粹的道理,让他无从驳斥。
良久,黄药师眼中的杀气与死寂缓缓褪去,化作一声长叹,仿佛卸下了心中最沉重的枷锁。他看着林玄,眼神复杂无比,既有欣赏,又有被后辈看穿的无奈。
“你走吧。”他挥了挥手,声音有些沙哑,“江湖路远,好自为之。”
林玄深深一揖,转身离去。他知道,这位东邪的心结,虽未尽解,但死志已消。桃花岛的悲剧,自今日起,或许将有不一样的结局。而他自己的路,也将在踏出这片桃林之后,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