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风”小队带着北方的希望离去,基地的运转却并未停歇。防御工事在加固,新兵在训练,田地需要照料,工厂的机器仍在轰鸣。但在这片忙碌的景象之下,一股沉重的悲伤,如同无声的暗流,在基地的核心区域蔓延,最终,在一个无人打扰的深夜,冲垮了那道名为“坚强”的堤坝。
白天,景辉依旧是那个沉稳、果决的领袖。他巡视防线,与王猛商讨布防细节;他走进工坊,鼓励老胡头加快新装备的研发;他召开内务会议,与苏婉一起稳定人心,调配物资。他甚至在豆豆的“静坐”时间,安静地陪在一旁,看着仪器上那微弱却顽强的光芒,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慰藉。
他的冷静和高效,感染着每一个人。基地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在失去重要零件(琳芝)的剧痛后,依靠强大的惯性和其余部件的全力运转,依旧保持着前进的姿态。人们默契地不去触碰那个悲伤的名字,将悲痛化为力量,投入到建设家园的具体工作中。这是一种在末世中淬炼出的、令人心酸的坚韧。
然而,当夜幕降临,喧嚣散去,独自一人回到那间曾经充满琳芝身影和气息的指挥室兼住所时,巨大的空虚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便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景辉彻底淹没。
琳芝的杯子还放在桌上,里面半杯水早已干涸。她的工作笔记摊开在角落,上面是她清秀而专注的字迹。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常用的、那种从变异植物中提取的、带着清冽草木香的气息。
景辉缓缓走到桌前,手指颤抖地抚过那些熟悉的物品。他想起第一次在“创生”基地见到她时,她那双在厚厚镜片后依然闪烁着智慧与执着光芒的眼睛;想起她熬夜攻关技术难题时,自己给她送去热汤,她抬头时那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想起在无数个生死关头,她总是冷静地提供最关键的技术支持,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只在他面前才会展现的、属于女子的柔弱与依赖……
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他一直强迫自己冷静,理智,因为他是首领,是所有人的支柱。他不能垮,甚至不能流露出过多的悲伤。他必须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带领大家活下去这件更重要的事情上。
可是……活着,如果身边再也没有那个可以分享喜悦、分担痛苦的人,那这份沉重,又有何意义?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终于冲破了喉咙。景辉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合金桌面上,骨节瞬间破裂,鲜血淋漓,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里的痛,早已超过了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无力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混合着血污,灼烧着他的脸颊。他没有发出嚎啕大哭,只是那样死死咬着牙,从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绝望的呜咽,眼泪无声地汹涌流淌。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不是神,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挚爱的普通人。这份迟来的、彻底的崩溃,是他欠琳芝的,也是欠他自己的。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呜咽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死一般的寂静。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蜷缩的身影上,显得无比孤寂。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了满室狼藉和地板上那摊暗红的水渍(泪与血)时,景辉缓缓抬起了头。眼睛红肿,脸色苍白,但眼神深处,那抹几乎被痛苦湮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并且比以前更加冰冷,更加坚定。
他站起身,走到水盆边,用冰冷的水狠狠洗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也彻底驱散了残存的软弱。他仔细地包扎好手上的伤口,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作战服。
然后,他走到桌前,拿起琳芝的那本工作笔记,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郑重地合上,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那不是遗忘,而是将最珍贵的回忆封存。他需要带着这份思念和遗憾,继续走下去。
琳芝用生命换来的信息和时间,不能浪费。基地上下几千人的期望和性命,系于他一身。他没有资格一直沉浸在悲伤里。
他推开房门,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涌入肺腑。外面,基地已经开始苏醒,炊烟袅袅,训练的口号声隐约传来,充满了生机。
苏婉正好走来,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掩饰下去,递上一份报告:“辉哥,东南方向3号哨所报告,夜间监测到异常的地面震动,疑似有大型生物活动迹象。”
景辉接过报告,目光锐利地扫过,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更甚以往的冷冽:“知道了。通知王猛,加强东南防线警戒等级。命令侦察连派出双倍‘蜂鸟’,对震动区域进行24小时不间断监控。让李帆和技术部,尽快拿出针对那种‘母体’生物的有效探测和攻击方案。”
“是!”苏婉看着景辉虽然憔悴但异常坚定的侧脸,心中稍安,转身快步离去。
景辉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向指挥塔。他的背影在晨曦中拉得很长,依旧挺拔,却仿佛镀上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寒冰。那份刻骨的悲伤并未消失,只是被他用钢铁般的意志,锻造成了一把更锋利、更无情的武器,指向了所有威胁“星火”的敌人。
痛过,哭过,然后,带着逝者的遗志,更坚定地活下去,战斗下去。这,就是末世中,生者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