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是在一阵剧痛和颠簸中恢复意识的。
最先感受到的是全身散架般的疼痛,特别是腰腹间的伤口,火辣辣地灼烧着。紧接着,他发现自己正伏在一个宽阔的背上,被人背负着在黑暗中艰难前行。鼻腔里是浓烈的硝烟味、汗味和熟悉的、来自丽媚身上的淡淡草药气息。
“他醒了!”丽媚压低却难掩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背负着他的身影猛地一顿,随即传来陈大山沙哑而关切的声音:“王飞?感觉怎么样?”
“队…长……”王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没事…放我下来……”他试图挣扎,却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再次晕厥。
“别动!”“老师”严厉的声音从侧前方传来,“你伤得很重,爆炸震伤了内腑,伤口也再次撕裂。要不是陈队长拼死把你从石头缝里拖出来,你小子就交代在那儿了。”
王飞不再挣扎,他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正身处一个狭窄、幽暗的山洞里,洞外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月光勾勒出洞口嶙峋的轮廓。他们显然已经离开了那个遭遇炮击的岩石缝隙。
“我们…怎么逃出来的?”王飞虚弱地问。
丽媚一边用湿润的布条小心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血迹,一边心有余悸地低语:“多亏了‘老师’。鬼子炮击的时候,他发现了岩石后面还有个更隐蔽的凹槽。炮击一停,鬼子以为我们非死即伤,忙着找地方过河,队长就背着你,我们趁乱爬进了那个凹槽,等天黑才绕路找到了这个山洞。”
陈大山将王飞小心地放在铺了些干草的地上,自己也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岩壁上大口喘息。“他娘的,宫本这小子,下手真黑……箱子呢?”他猛地想起什么,急忙四下寻找。
“在这里。”“老师”将那个布满划痕和焦黑的金属箱推过来,“落地的时候磕碰了几下,但锁还完好。”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光,王飞看到他脸上多了一道血口子,衣服也被撕扯得更加破烂。
“小四川……”王飞想起了对岸那个年轻的战友。
洞内陷入一片沉默。良久,陈大山才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笔账,一定要算!”
“当务之急是摆脱追兵,治好王飞的伤。”“老师”冷静地分析局面,“李强和宫本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知道我们有人重伤,行动不便,一定会沿着湘江河岸可能的渡河点和藏身区域进行拉网式搜索。这个山洞也不安全,最多只能停留到天亮前。”
丽媚看着王飞惨白的脸色和因高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忧心忡忡:“他的伤口必须重新清理缝合,不然会化脓的。而且他在发烧,需要草药……”
“我去找。”“老师”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我对这一带的山势还算熟悉,夜里行动也方便。队长,你留下警戒,保存体力。”他又看向丽媚,“照顾好他,如果情况不对……”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
“老师,小心。”陈大山重重说道。
“老师”点了点头,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洞外的黑暗中。
山洞里只剩下三人,气氛凝重而压抑。王飞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在昏睡中,他仿佛又回到了营地,看到了孙旺憨厚的笑容,转瞬间那笑容又在李强冰冷的枪口下化为血雾……他猛地惊醒,冷汗涔涔。
“做噩梦了?”丽媚柔声问道,用手帕轻轻擦去他额头的汗。
王飞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秀丽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愫。他抓住她的手,冰凉的手指带着一丝颤抖:“丽媚……如果……如果我撑不住了,你们一定要带着箱子走,别管我……”
“胡说!”丽媚眼圈一红,用力反握住他的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周大爷的草药很有效,你忘了?你答应过要看着我们把鬼子赶出去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陈大山也靠过来,沉声道:“小子,别说丧气话。咱们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多少回了?这次也一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得跟狗日的干到底!你是我们的兄弟,扔下兄弟的事,我陈大山干不出来!”
兄弟……王飞咀嚼着这两个字,看着队长布满血丝却无比坚定的眼睛,看着丽媚强忍泪水的模样,一股暖流艰难地穿透了身体的冰冷和疼痛。是啊,还有兄弟,还有需要守护的人。背叛带来的寒意,似乎被这微弱的温暖驱散了些许。
后半夜,“老师”带着一身露水和几株沾着泥土的草药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一个坏消息:“下游浅滩发现了鬼子的微火,他们正在建立封锁线。我们被兜在包围圈里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老师”却话锋一转,指向山洞深处:“我探查过了,这个山洞不是死路,后面连着一条地下暗河的水蚀通道,很窄,但应该能通到山另一边。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生路。”
绝处逢生!
陈大山立刻来了精神:“能走吗?”
“通道情况不明,而且暗河冰冷刺骨。”“老师”看向王飞,“关键是,王飞能不能撑住。”
王飞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丽媚按住。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我能行!爬……我也爬过去!”
没有时间犹豫了。在“老师”的带领下,他们钻进了山洞深处。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后,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洞口出现在眼前,里面传出哗哗的水声和阴冷的寒气。
“我探路,队长,你负责王飞,丽媚断后。”“老师”简短分配任务,率先钻了进去。
陈大山将王飞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抱地将他带入通道。通道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脚下是冰冷湍急的暗河水,深及膝盖,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和绷带。王飞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声音,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全靠陈大山强大的臂力支撑。
丽媚跟在后面,一手举着用油布包裹、小心翼翼保存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在狭窄的通道里摇曳,映照出众人艰难前行的身影和岩壁上湿滑反光的水痕。
通道蜿蜒曲折,时宽时窄,有时需要完全趴下才能在冰水中匍匐前进。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王飞意识再次开始模糊,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前方带路的“老师”突然停了下来。
“有光!”他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一丝微弱的、不同于火折子的灰白色光线,从通道尽头的缝隙透射进来。
希望,如同这缕微光,驱散了黑暗和绝望。
他们加快了速度,向着光亮处艰难前行。然而,就在距离出口似乎只有几十米远的地方,走在最前面的“老师”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警戒。
透过前方岩石的缝隙和水声,隐约传来了日语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近!
宫本的搜索队,竟然也找到了这条隐秘的通道出口?还是他们巧合地布防到了这里?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冰冷的危机取代。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被困在了这狭窄、潮湿、冰冷的绝地之中。
陈大山轻轻将王飞放下,让他靠坐在岩壁边,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驳壳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老师”也默默端起了步枪,丽媚熄灭了火折子,紧紧握住了王飞冰冷的手。
黑暗中,只剩下暗河流淌的哗哗声,以及那越来越近的、敌人皮靴踩在碎石上的不祥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