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峡口的雪地上,两支队伍的脚印交错在一起,像一道尚未写完的题,等着时间来作答。
孙钰青望着帐篷外渐暗的天色,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寒风卷着雪粒打在帆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河西走廊战场上的风沙声。
他心里清楚,此时的马家军正对西路军各部展开疯狂围剿——永昌城外的枪声、临泽城头的硝烟、高台阵地的厮杀,还有李家营子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困局,每一处都在撕扯着他的心。
“马家军想复刻当年围歼西路军总部的惨状,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孙钰青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李彩云说道,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自信和笃定。
孙钰青心中很清楚,这次特战团带出的不仅仅是那 3000 只黄羊,更重要的是他们提前布下的预警线和机动战术。这些精心策划的措施,让他们在面对马家军时多了几分胜算。
然而,孙钰青话锋一转,眉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我的猜测也不一定准确,最终还是要看兄弟们能不能顶得住。”他深知战争的不确定性,任何一个小细节都可能影响到整个战局的走向。
李彩云正在擦拭着腰间的短枪,听到孙钰青的话,他抬起头来,目光与孙钰青交汇,“那咱们在星星峡最多等多久呢?”他的问题直接而干脆,显然也是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半个月。”孙钰青斩钉截铁,“如果盛世才始终卡着不让进迪化,咱们就回。嘉峪关、酒泉、高台、李家营子……哪里需要,咱们就往哪里去。”
他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望着骑兵团营地的方向,“所以眼下这步棋,得走得稳。”
这正是他让炊事班送羊肉的用意——先礼后兵。刀枪相向解决不了问题,不如递出个橄榄枝,看看对方的反应。
骑兵团的营地此时正炸开了锅。通信兵一路小跑冲进星星峡骑兵团团长张汉东的帐篷,此时张汉东手里还捧着个冒热气的搪瓷盆。
帐篷里生着铁炉,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团长!您看这个!”
张汉东正对着地图皱眉,闻言抬头,看见那盆肥瘦相间的黄羊肉时,先是一愣,随即皱起了眉:“这是哪儿来的?”
“红军西路军送的!”通信兵把盆往桌上一放,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说是……说是给弟兄们‘交流交流’。”
“交流?”张汉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肉炖得酥烂,带着浓郁的肉香,显然用了不少心思。他嚼着肉,眼神却冷了下来,
“让他们交枪,他们梗着脖子不肯;现在倒好,送起羊肉来了,这群土八路,到底想干什么?”
旁边的参谋凑过来,闻着香味咽了咽口水:“团长,这肉看着是真不错……要不,先尝尝?”
“尝个屁!”张汉东把筷子一放,“交枪的事是迪化定的规矩,盛长官没松口,咱们能放行吗?一盆羊肉就想打通关节?他们也太把咱们东北军当叫花子了!”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落回那盆羊肉上。骑兵团驻守星星峡快半年了,天天啃冻窝头就咸菜,别说热乎肉,连口热汤都难得。这黄羊肉炖得恰到好处,油花浮在汤面上,看得人直咽口水。
“团长,”一个老兵班长在门口探头,“弟兄们都瞅着呢……要不,分了?”
张汉东瞪了他一眼,却没再发火。他沉默了片刻,指着那盆肉:“分可以,但有一条——谁也不许跟西路军的人私下接触。咱们是东北军,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守好星星峡,听迪化的命令,这才是本分!”
“是!”众人齐声应道,眼睛却都盯着那盆肉。很快,那些羊肉就被分到了各个帐篷,连站岗的士兵都分到了一大块。
啃着热乎肉,不少人心里对西路军的敌意淡了几分——能在这冰天雪地里拿出这么好的肉分享,总不至于是什么奸猾之辈。
张汉东自己也留了一碗,坐在火炉旁慢慢吃着。肉香暖了胃,也让他想起了关外的日子。当年从东北一路打到西北,什么样的队伍没见过?
马家军的蛮横,盛世才的多疑,他都看得通透。可今天这支西路军,却透着股不一样的劲——明明是落难的队伍,却不卑不亢;被堵在峡外,还能拿出肉来分享,这份底气,不是一般溃兵能有的。
“他们真有那么多黄羊?”张汉东忽然问身旁的参谋。
通讯兵想了想:“看他们生火做饭时,确实拿出不少冻羊肉。听送肉的那个同志说,是在祁连山猎获的。”
张汉东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知道,迪化那边迟迟没松口,无非是想拿捏西路军,让他们乖乖交出武器,好显出盛世才的威慑力。可现在看来,这支队伍硬气得很,怕是没那么容易屈服。
夜色渐深,星星峡的风又起了。西路军的帐篷里,战士们围着篝火,听孙钰青讲下一步的计划。
“明天开始,咱们分两队训练。”孙钰青蹲在火堆旁,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草图,“一队练马术,保持机动能力;二队练射击,尤其是雪地狙击。不管走不走,咱们的本事不能丢。”
李彩云补充道:“我去跟骑兵团的人聊聊,看看能不能套点迪化的消息。他们毕竟是东北军,跟马家军不是一路人。”
“注意分寸。”孙钰青叮嘱道,“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在打探军情。就说……想问问迪化那边的天气,也好做准备。”
另一边,张汉东站在哨卡旁,望着西路军营地的篝火。那里隐约传来歌声,虽然听不清词,却透着一股昂扬的劲。他忽然想起刚才分肉时,有个小战士说:“这些西路军,看着比马家军顺眼多了。”
他心里一动,转身对通信兵说:“再给迪化打个电话,就说……西路军军纪严明,物资尚可,是否允许暂缓交枪,先让他们进峡内避雪?”
通信兵愣了一下:“团长,这不符合规矩吧?”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张汉东望着风雪,“真把人冻坏了,迪化那边也未必高兴。就说……是为了‘优待友军’。”
通信兵应声而去,张汉东却依旧站在雪地里。他知道,这通电话未必能改变什么,但不知为何,他不想再像之前那样,把事情做得太绝。那盆热气腾腾的黄羊肉,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夜风吹过峡口,带着雪的寒意,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转机。西路军的篝火依旧明亮,骑兵团的帐篷里也透出温暖的光。
谁也不知道,这场因羊肉而起的微妙变化,会给星星峡的对峙带来怎样的走向。但至少此刻,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些许。
张汉东把搪瓷碗里的最后一块羊肉咽下去,暖意顺着喉咙一路淌到心里,却驱不散眉宇间那股深藏的郁色。
帐篷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帆布的缝隙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东北老家冬天窗棂上的冰花。
他摩挲着碗沿,指尖划过那些细密的划痕——这只碗跟着他从沈阳到贝加尔湖,又从贝加尔湖辗转到新疆,磕磕碰碰这么多年,倒成了最贴心的老伙计。
“听话……”他低声重复着刚才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这群西路军,哪里是听话,是有骨头。”
而他身旁的参谋正在整理文件,闻言抬头:“团长,您是说……”
“你没看出来?”张汉东往火炉里添了块煤,火苗“腾”地窜起来,映亮了他眼底的光,
“让他们交枪,他们敢硬顶;送羊肉过来,却又客客气气。这样的队伍,能叫听话?是懂分寸,知进退。”
他站起身,走到挂在帐篷壁上的地图前。手指从东北三省的位置滑过,那里被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覆盖——那是日军侵占的土地。
“咱们从白山黑水一路退到这西北戈壁,换了多少上司?”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从少帅到委员长,再到现在的盛长官……可手里的枪,最终还是打鬼子的枪。”
参谋沉默了。他跟张汉东一样,都是从东北军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当年九一八的炮声,至今还像炸雷一样在耳边响。他们这些人,背着“不抵抗”的骂名,从关外退到关内,又被派到这遥远的新疆,心里的憋屈,只有自己清楚。
“盛长官待咱们不薄。”张汉东的手指移到新疆的版图上,“枪支弹药管够,粮食也不缺。咱们帮他打马忠英,平叛乱,守住这星星峡,算是对得起他给的饷银。”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敲在“星星峡”三个字上,“可你记住,咱们是东北军,不是谁的私兵。”
参谋点点头:“团长说得是,只是……少帅他……”
提到张学亮,帐篷里的空气瞬间沉了下去。张汉东猛地转身,一拳砸在桌案上,搪瓷碗被震得叮当作响。“
少帅被软禁在金陵了,这口气咱们憋了多少年?”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可双十二那笔账,没人能抹掉!是他和红军一起,逼着国府抗日,才有了现在的统一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