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正月初九，南都。
虽然春节的余韵还未完全消散，大街小巷依然挂着红灯笼，但位于南都高新区的电子产业联盟联合实验室内，气氛却显得格外凝重与肃杀。
这里没有拜年的寒暄，只有巨大的散热风扇发出的低沉嗡鸣，以及键盘敲击的密集声响。
赵阳穿着一件厚实的深蓝色冲锋衣，双手抱胸站在二楼的玻璃回廊上，目光紧紧盯着下方巨大的核心测试区。在他身边，星火科技硬件业务负责人陈远正低声与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交谈。这几位老者是来自南都大学机械工程学院和自动化系的资深教授，也是电子产业联盟特聘的专家顾问。
“陈总，如果还是沿用现有的wiFi通信方案，我看这套自动化拣货系统的瓶颈是锁死的。”一位戴着厚底眼镜的老教授指着下方的场地，语气严肃地说道，“你看，一旦机器密度上来，信道干扰太严重了。”
顺着教授的手指看去，下方两千平米的测试场地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模拟货架。此时，大约五十台外形像扫地机器人但更加厚重扁平的AGV（自动导引运输车）正在货架间穿梭。
但在行进过程中，这些机器人表现得并不“聪明”。
每当两台机器人即将交汇，或者多台机器人在同一个路口聚集时，它们就会出现明显的停顿。就像是早高峰堵在十字路口的汽车，必须停下来确认路况，甚至需要倒车让行。
“现在的延迟在密集环境下高达300毫秒以上，甚至偶尔会丢包。”陈远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实时的网络波动曲线，“对于人类来说，0.3秒可能只是一眨眼，但对于高速运动的自动化集群来说，这0.3秒就是安全事故。”
“为了防止碰撞，我们只能强制降速，并增加安全车距。”赵阳插话道，眉头紧锁，“但这导致整体效率大打折扣。按照这个速度，扑扑超市的前置仓根本无法实现30分钟送达的承诺，因为拣货这一环就卡住了。”
老教授叹了口气：“wiFi协议本身就是为了宽带传输设计的，它的握手机制和竞争机制注定了在海量并发连接下会有高延迟。这是基因里的缺陷，改不了。除非你们能拉光纤给每个机器人，但这显然不现实。”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陈远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随即转头看向赵阳，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赵总，让技术团队切断wiFi网络。启动‘b计划’测试组。”
赵阳深吸一口气，拿起对讲机：“各单位注意，停止当前测试。全场复位。准备切换通信模组，启动星闪测试链路。”
“星闪？”旁边的几位教授面面相觑，“是去年年底你们联盟刚发布的那个短距通信标准？”
“对，”陈远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我们折腾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
随着指令下达，场地内的技术人员迅速行动起来。十分钟后，所有机器人复位完毕。
“启动！”
随着陈远的一声令下，原本安静的测试场瞬间沸腾。
这一次，进入场地的不再是几十台，而是整整三百台机器人！
教授们惊呼出声：“这么多？会撞车的！”
在传统的无线通信环境下，三百台设备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同时抢占信道，几乎必然会导致网络风暴和瘫痪。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彻底颠覆了在场所有专家的认知。
三百台机器人几乎在同一微秒内启动。它们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笨拙的“停顿确认”，而是像一群听到了发令枪的短跑运动员，瞬间加速到最高时速。
在狭窄的货架通道间，它们高速穿梭，彼此交错而过。
最惊险的一幕发生在中央十字路口，十几台机器人从四个方向同时冲过来。按照常理，这绝对是一场连环相撞的惨剧。但这些机器人却仿佛拥有了同一个大脑，它们在毫厘之间极其丝滑地调整了速度和角度。
有的加速，有的微减速，它们像是一群深海中的鱼群，又像是一群归巢的飞鸟，在高速运动中保持着惊人的秩序。两台机器人擦肩而过时，彼此的距离甚至只有几厘米，但就是没有发生哪怕一次剐蹭。
没有停顿。
没有排队。
只有行云流水般的流动。
“这……”刚才那位断言wiFi缺陷的老教授摘下眼镜，使劲擦了擦，又重新戴上，整个人几乎贴到了玻璃护栏上，“这怎么可能？这种协同密度，延迟至少要压到多少？”
“单向指令延迟低于20微秒。”陈远淡淡地报出了一个数据。
“微秒级？！”教授的声音都变了调，“还是在三百台设备高并发的情况下？”
“是的。不仅如此，星闪技术的同步精度高达1微秒。”陈远解释道，“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把这三百台机器人看作是一个整体。中央调度系统的指令，几乎是瞬间、同步地到达每一个节点。它们不是在‘各自为战’后通过传感器避让，而是在执行一套精密编排的舞蹈。”
赵阳看着下方那令人眼花缭乱却又井然有序的“机械洪流”，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在比特的世界里，我们已经做到了极致的效率；现在，我们要把这种效率延伸到现实世界。”
但这还不是结束。
“切换第二阶段，柔性抓取测试。”赵阳对着对讲机喊道。
场地中央的地面打开，升起了一排工业机械臂。
与传统笨重的工业机械臂不同，这些机械臂上搭载了最新的视觉传感器和星闪通信模块。
第一项任务：搬运。
机械臂迅速伸出，准确地抓住一箱重达12公斤的矿泉水，动作迅猛有力，利用星闪的高带宽传输，视觉数据实时回传云端进行计算，机械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稳稳地将水箱码放在传送带上。
紧接着，传送带上出现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枚生鸡蛋。
“小心！”一位年轻的讲师忍不住喊出了声。按照刚才抓取矿泉水的力度和速度，这枚鸡蛋瞬间就会变成蛋液。
然而，机械臂在接近鸡蛋的瞬间，仿佛突然有了“生命”。
原本刚猛的动作瞬间变得无比温柔。机械臂末端的夹爪利用星闪协议带来的超高频反馈（每秒4000次以上的力反馈循环），实时感知着接触面的压力变化。
它轻轻地、极其小心地拢住了鸡蛋。
没有碎裂，甚至没有晃动。
机械臂稳稳地夹起鸡蛋，轻柔地将其放入旁边的购物篮中，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一场茶道表演。
“刚柔并济……”老教授喃喃自语，“这是在用代码绣花啊。”
此时，二楼巨大的测试数据大屏亮了起来。
几行绿色的数字显得格外刺眼：
【单机指令平均延迟：18微秒】
【同步精度：±0.8微秒】
【丢包率：0.00001%】
【系统吞吐量：wiFi方案的5.2倍】
“各位教授，”陈远转过身，指着大屏幕，“这就是星火科技给出的答案。在星闪技术的加持下，我们将彻底打破工业现场通信的‘最后一公里’瓶颈。”
老教授激动地转过身，握住陈远的手：“陈总，这不仅是你们那个什么超市的革命。这是整个制造业的革命！这就是工业4.0的基石啊！有了这个通信底座，很多以前只能在理论上存在的柔性制造方案，都能落地了！”
其他几位专家也纷纷点头，眼中满是震撼。他们搞了一辈子机械自动化，深知通信延迟这个“幽灵”扼杀了多少天才的设计。而今天，这个幽灵被一群搞软件和芯片的年轻人驱散了。
就在一片赞叹声中，一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社会学背景的客座教授突然开口问道：“赵总，这套设备……很贵吧？”
赵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他走到旁边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快速地画了一个成本模型。
“如果单算这一套控制系统，确实不便宜。”赵阳坦诚地说道，“星闪芯片目前还在试产阶段，良品率还在爬坡。加上高精度的伺服电机和视觉传感器，这一台拣货机器人的硬件成本，顶得上一辆高级轿车。”
他在白板上写下了一个数字。
“即便未来量产，成本摊薄，它的维护费用和折旧费用也是一笔巨款。”赵阳指着那个数字，“如果不算我们前期投入的几十亿研发成本，单看第一年的运营账单，用这套全自动化系统，和雇佣熟练工人相比，成本其实是持平的，甚至略高。”
“那为什么还要做？”有人不解。
赵阳放下笔，目光看向窗外。那是南都繁华的街道，无数快递员和外卖员正在寒风中奔波。
“因为人是会累的，机器不会。”赵阳轻声说道，“人有情绪，会生病，需要休息，回家过年时运力会归零。但这套系统，只要有电，有代码，它就能以20微秒的精度，一年365天，每天24小时，不知疲倦地工作。我们要的是极致的确定性和可控性。对于扑扑超市这种追求极致周转率的商业模式来说，确定性就是最大的利润。”
众人沉默。他们被赵阳描绘的这种冷酷而高效的未来图景所震撼。
那位提问的教授推了推眼镜，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忧虑。他看着下方那些不知疲倦、如同鱼群般穿梭的机器人，仿佛看到的不是机器，而是一只正在吞噬旧世界的巨兽。
“赵总，陈总，”教授的声音有些低沉，“技术上的突破确实令人敬佩。但是……如果这种技术真的大规模普及，不仅是拣货员，连工厂里的流水线工人、甚至是一些初级技术工种，都将被彻底取代。”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赵阳：“这会引发巨大的失业潮。技术进步的红利如果不能被全社会共享，就会变成一部分人的灾难。”
赵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关于“创造新岗位”、“产业升级”的套话，但在教授那洞若观火的目光下，他选择了沉默。
作为来自农村的孩子，他何尝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小时候见过的那些在流水线上耗尽青春的同乡，未来可能连耗尽青春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会向政府提交一份报告，”教授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关于自动化技术大规模应用可能带来的社会风险隐患。这不是针对星火科技，这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说完，教授转身向外走去。
赵阳看着教授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下方热火朝天的测试场。
那些机器人在代码的指挥下，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奔跑着，精准、高效、冷酷。
“赵总？”旁边的技术主管有些忐忑地看着赵阳。
赵阳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记录数据，继续测试。技术的车轮既然转动了，就不可能停下来。我们能做的，就是先成为掌舵的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