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新发地市场的大门外,已经是一片喧嚣。
老王把他的那辆半旧的蓝色货车停在熟悉的老位置,摇下车窗,点上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几个同样在趴活的同行。
“嘿,老李,今天怎么这么早?”他朝其中一个最熟络的司机打了个招呼。
被称为老李的司机,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闻言叹了口气,满脸愁容地走了过来。“别提了,王哥。现在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油价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涨,一睁眼就得盘算着今天能不能回本。”
老王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那是一部老旧的诺基亚功能机,屏幕不大,按键已经被磨得有些发亮。除了打电话和发短信,这手机再没有别的功能。对他来说,这就够用了。
“谁说不是呢。”老王吐出一口烟圈,“以前咱们这行,虽然辛苦,但好歹挣得是个实在钱。现在倒好,一天到晚跑下来,刨去油钱,剩不下几个子儿。”
两人正抱怨着,市场的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年轻人,正在墙上张贴着什么东西。那是一张巨大的宣传海报,红色的底子上印着醒目的白色大字。
“新发地市场联合星火科技,全面开启智能化新时代!”
“下载‘京城新发’App,或使用滴滴聊天小程序,线上接单,高效便捷!”
老王眯着眼,费力地辨认着海报上的字。他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冒,总觉得是年轻人搞出来的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什么App,什么小程序,在他看来,远不如攥在手里的现金来得实在。
“切,又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老李在一旁不屑地撇了撇嘴,“有这功夫,还不如给咱们降点管理费来得实在。”
老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掐灭了烟头,重新靠回到座椅上。他相信,无论时代怎么变,总得有人拉货,总得有人用现金。他这样的老司机,有的是经验和力气,不愁没饭吃。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几天后,当老王再次来到新发地市场时,他敏锐地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
市场里,几乎每个摊位的显眼位置,都挂上了一个蓝色的二维码。那些他熟悉的商户老板,不再像以前一样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茶,而是人手一部智能手机,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就连那些和他一样的货运司机,也有不少人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老张,你昨天那单跑得怎么样?听说直接送到五环外了?”
“嗨,别提了。用那个小程序导航,直接给我带到地方了,省了不少事。而且钱是直接打到账上的,连假币都不用担心了。”
“就是就是,我昨天也接了两单,都是提前预定好的。现在都不用在这儿傻等了,在家就能把活儿接了。”
老王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想凑过去问问,但看着他们手里那些新潮的智能手机,和屏幕上他完全看不懂的界面,又觉得有些拉不下脸。
他像往常一样,把车停在老地方,等着熟悉的商户来找他。可等了一上午,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反倒是那些他眼中的“小年轻”,开着车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
中午时分,终于有一个他相熟的蔬菜批发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王哥,王哥,快,帮我拉一车白菜到城西的超市。”
老王精神一振,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好嘞,没问题。还是老价格?”
“价格没问题。”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点开了什么,“你赶紧在小程序上接单,我这边确认一下,你就可以装货了。”
“小……小程序?”老王愣住了,“什么小程序?”
老板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举了举手里的手机。“就是这个‘京城新发’啊。你没注册吗?现在市场里都用这个了,方便。”
老王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看着对方手机屏幕上那个蓝色的图标,又看了看自己兜里那部只能打电话的诺基亚,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我没有那个……”他有些难堪地说道,“我用的是老手机。”
老板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这……这就不好办了啊,王哥。我现在所有的单子都在这个系统里走,财务那边要对账的。你要是没法接单,我这货就没法出库。”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低头玩手机的年轻司机。“要不,我问问小刘吧。他应该注册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愣在原地的老王,转身朝那个年轻司机跑了过去。
老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叫小刘的年轻人,熟练地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然后便发动了货车,在老板的指引下,开向了仓库。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和挫败感,瞬间将老王淹没。他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货车装满了白菜,然后绝尘而去,带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生意。阳光照在身上,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接下来的几天,老王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他依旧每天天不亮就来到市场,但一整天下来,往往一单生意也接不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年轻司机,通过手机小程序接单不断,甚至有人还能提前预定好几天的货运任务,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心急如焚,却又拉不下脸面向那些他曾经看不上的“小年轻”请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时代抛弃的孤岛,固执地守着自己那片小小的、即将被淹没的土地。
晚上回到家,老王破天荒地没有喝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闷闷地抽烟。儿子王军下班回来,看到他这副样子,便猜到了几分。
“爸,又没接到活儿?”王军在他身边坐下。
老王把今天在市场的遭遇跟儿子说了一遍,末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唉,现在这世道,真是看不懂了。一部小小的手机,竟然比我这几十年的力气还管用。”
“爸,我早就跟您说了,时代变了。”王军耐心地劝道,“现在是智能时代,您得跟上潮流才行。您看,现在连买菜的大爷大妈都在用智能手机了,您再守着那部老古董,肯定要被淘汰的。”
“换个智能手机吧。我给您买,教您用。”
老王犹豫了。他不是没想过换手机,但一想到那昂贵的价格,和他这个年纪再去学那些复杂的操作,他就打了退堂鼓。“太贵了。而且,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学得会那些东西。”
“不贵不贵,现在国产手机便宜得很,几百块钱就能买个不错的。”王军说,“操作也不难,我保证教会您。您想啊,您换了手机,就能在小程序上接单,以后就不用去市场傻等了,在家就能把钱挣了,多好。”
儿子的话,让老王的心里起了一丝波澜。他确实不想再体验那种眼睁睁看着生意被抢走的无力感了。
第二天,老王在市场上再次碰壁。一个合作了多年的水果店老板,也一脸为难地劝他:“老王啊,不是我不照顾你生意。现在我们所有的进出货都得走系统,方便管理。你再用功能机,是真的没法做了。听我一句劝,赶紧换个手机吧。”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老王终于下定了决心。
晚上,他主动对儿子说:“军子,明天……你带我去买个手机吧。”
王军又惊又喜,立刻点头答应。第二天一早,就带着老王去了手机卖场。
卖场里人头攒动,各种品牌的手机琳琅满目。王军带着老王直奔一个柜台,那里挂着红米手机的巨大海报。“999元,年轻人的第一部智能手机”,广告语极具煽动性。
“爸,就这个。便宜,性能还好,用的人多。”王军指着柜台里的样机说。
然而,店员却告诉他们,999的裸机已经没有现货了,只有存话费送手机的合约机。虽然觉得有点被捆绑销售的味道,但看着老王渴望的眼神,王军还是咬牙买了下来。
回到家,王军开始耐心地教老王如何使用这部崭新的智能手机。从连接wiFi,到下载安装应用,再到如何打开滴滴聊天,找到那个“京城新发”小程序。
老王学得很慢,甚至有些笨拙。他的手指粗大,总是点不准屏幕上那些小小的图标。光是一个注册账号的流程,就反复操作了七八次才成功。但他学得很认真,甚至找了个小本子,把每一个步骤都歪歪扭扭地记了下来。
王军看着父亲专注而认真的侧脸,心里有些发酸。他知道,父亲不是在学习如何使用一部手机,而是在努力地追赶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
经过整整一个周末的学习,老王终于掌握了最基本的操作。周一的清晨,他怀着一丝忐忑和期待,在“京城新发”小程序上,开启了“接单”模式。
没过多久,手机就发出了一阵清脆的提示音。
“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
老王的心猛地一跳。他有些慌乱地点开订单,看到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发货地址、收货地址、货物信息和运费。他深吸一口气,学着儿子的教导,按下了那个“接受订单”的按钮。
虽然操作还有些笨拙,但他最终还是成功地接到了自己在线上的第一笔订单。当他按照导航,顺利地将货物送到目的地,并通过扫码,收到了第一笔线上支付的运费时,他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余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从那天起,老王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他逐渐习惯了使用智能手机和“京城新发”小程序。他发现这东西确实方便,不仅能随时随地接单,还能直接导航到目的地,省去了很多问路的麻烦。他和客户的沟通也变得更加便捷,生意渐渐多了起来,甚至超过了以前最好的时候。
他彻底融入了数字化的新生活。他开始学着在网上购物,给远在老家的孙子买玩具。他学会了使用视频聊天,每天都能在屏幕上看到孙子可爱的笑脸。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老王开着他的蓝色货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车载收音机里放着轻松的音乐,手机导航清晰地指引着前方的道路。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风景,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时代变化得太快了,快得让他这样的老家伙几乎要被甩下。但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你愿意伸出手,去拥抱这个时代,去学习新的东西,那么,无论你多大年纪,总能跟上时代的步伐,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