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院子里气氛正酣。
大牛和胡茬掰手腕已经分出了胜负——胡茬险胜,正得意地举着酒碗到处炫耀。窦通喝得脸红脖子粗,搂着李敢的肩膀说胡话。王二狗端着酒坛挨桌倒酒,脚步已经有些飘。赵破虏被几个年轻军官围着灌,年轻人脸皮薄,来者不拒,此刻眼神已经开始发直。
主桌上,陈骤依旧坐得笔直,但眼角微红。苏婉只抿了几小口,但烛光下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她安静地坐着,偶尔给陈骤夹菜,动作自然,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合。
廖文清端着酒碗过来敬酒:“将军,夫人,再敬你们一碗。祝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陈骤举碗,一饮而尽。苏婉也端起碗,这次喝了小半口。
放下碗时,陈骤眼角余光瞥见老猫从侧门匆匆走进来,朝白玉堂使了个眼色。白玉堂原本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此刻睁开眼睛,手按上了剑柄。
陈骤神色不变,只是侧头对苏婉低声道:“累不累?累了就先回房歇着。”
苏婉摇头:“还好。”
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亲兵冲进来,脸色发白:“将军!马场……马场出事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投向陈骤。
“说清楚。”陈骤放下酒碗。
“马场的马……突然发狂!”亲兵喘着粗气,“几十匹马一起冲栏,踩伤了好几个马夫!巴特尔他们……他们拦不住!”
陈骤眼神一凛。巴特尔就是那个被俘的浑邪部驯马高手,这一个月来在马场干得不错,怎么会拦不住?
“我去看看。”他起身。
“将军!”大牛等人也站起来。
“你们继续喝。”陈骤摆手,“我去处理,很快回来。”
他朝白玉堂使了个眼色,白玉堂会意,悄然离席。老猫也跟了出去。
陈骤大步走出院子,亲兵紧跟其后。夜色已深,关墙上火把通明,但马场在关外东北角,有一段距离。
走出将军府百步,陈骤突然停住脚步。
“不对。”他沉声道。
话音未落,身后将军府方向传来一声惊叫,接着是酒碗摔碎的脆响,桌椅翻倒的轰响,还有——
兵刃出鞘的声音。
“中计了!”陈骤转身就往回冲。
将军府院内已经乱成一团。
十几道黑影从宾客中暴起——这些人穿着晋军常服,混在宾客里,此刻突然发难。离得最近的几个都尉猝不及防,被匕首捅穿了胸膛。
“有刺客——!”
大牛怒吼一声,抓起桌上的酒坛砸向最近的黑影。酒坛碎裂,酒水混着血溅开。他顺势抄起长条凳,抡圆了横扫,逼退两个扑上来的刺客。
胡茬脸上那道疤在火光下狰狞,他赤手空拳扑向一个刺客,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咔嚓”一声骨头断裂,刺客惨叫,刀脱手。胡茬夺过刀,反手捅进对方小腹。
但更多的刺客从院墙外翻进来。这些人都蒙着面,动作迅捷,出手狠辣,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保护夫人!”岳斌冷静的声音响起。他和张嵩、王二狗、赵破虏已经护在苏婉周围,背靠背结成一个小圈。苏婉脸色发白,但站着没动,手里攥着一把刚才用来切肉的短刀。
窦通喝得最多,但此刻酒醒了大半,操起两条长凳左右开弓,砸得两个刺客头破血流。李敢没带弓,但箭术高手眼力准,抓起桌上的筷子当暗器,专射刺客眼睛。
“铛——!”
一声剑鸣。白玉堂从屋顶跃下,长剑出鞘,剑光如雪。第一剑刺穿一个刺客咽喉,第二剑削断另一人手腕,第三剑格开三把同时劈来的刀。他身形如鬼魅,在人群中穿梭,剑下没有一合之敌。
但刺客太多了。至少有三十人,而且外围还有弓弩手——箭矢从暗处射来,几个晋军军官中箭倒地。
“结阵!”陈骤冲回院子,拔刀砍翻一个刺客,“亲卫营!”
院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王二狗带来的两百陷阵营精锐原本在府外警戒,此刻冲了进来。重甲步兵结盾阵,长矛从盾牌缝隙刺出,一步步往里压。
“弩手!”老猫的声音从屋顶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带人控制了制高点,十几架弩机对准院中,箭矢连发。
刺客开始出现伤亡。但这些人显然都是死士,受伤不退,反而更加疯狂。有人点燃了身上的火油,变成火人扑向晋军阵列。
“散开!”陈骤嘶吼。
火人在盾阵前炸开,热浪和火焰逼得陷阵营后退两步。趁这间隙,几个刺客突破防线,直扑主桌——
目标是苏婉。
岳斌横刀挡在苏婉身前,一刀劈开一个刺客的弯刀,但左臂被另一个刺客的匕首划开一道口子。张嵩的刀慢了一步,刺客已经扑到苏婉面前。
苏婉没退。她握紧短刀,在刺客匕首刺来的瞬间侧身避开,短刀顺势上撩,划开对方手腕——动作精准,像是练过。
刺客吃痛松手,匕首落地。苏婉再补一刀,捅进对方肋下。血溅到她脸上,温热,腥甜。
她愣了一瞬。
就这一瞬,另一个刺客的刀已经劈到头顶。
“铛——!”
陈骤的横刀架住了这一刀。火星迸溅,他手腕一翻,刀锋顺着对方刀身滑下,削掉刺客三根手指。刺客惨叫后退,被王二狗一矛捅穿。
“没事吧?”陈骤挡在苏婉身前。
苏婉摇头,声音有些发颤:“没、没事。”
战斗还在继续,但局势已经逆转。陷阵营的盾阵重新结起,弩手压制外围,白玉堂和岳斌、胡茬等将领在阵中清剿残余刺客。
半盏茶后,最后一名刺客被乱矛捅死。
院子里一片狼藉。桌子翻了,椅子碎了,菜撒了一地,混着血和酒,在火光下红得刺眼。地上躺着二十多具刺客尸体,还有七八个晋军军官——有两个已经没气了,剩下的在呻吟。
“医护兵!”陈骤吼道。
早就候在外面的医护兵冲进来,开始救治伤员。苏婉也回过神来,接过药箱,蹲在一个腹部中刀的年轻都尉身旁——是赵破虏手下的人,才二十岁。
“忍着点。”她声音恢复了平静,手很稳地剪开衣服,处理伤口。
陈骤扫视院子。大牛肩上中了一箭,正自己拔出来;胡茬脸上又添了新伤,皮肉外翻;窦通额头破了,血流了一脸;李敢手臂被划了一刀,不深;王二狗腿上挨了一下,一瘸一拐;岳斌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
所幸,核心将领都还活着。
“将军!”老猫从屋顶跳下来,手里拎着个还在挣扎的俘虏——是个刺客,腿上中箭,没跑掉。
“审。”陈骤只说了一个字。
老猫点头,拖着俘虏去了偏厅。
白玉堂收剑归鞘,走到陈骤身边:“这些人……是死士。嘴里都藏了毒,活捉的那个我卸了他下巴。”
“哪来的?”
“看兵器制式和搏杀手法,像草原人。但……”白玉堂顿了顿,“有几个的汉话说得太好,不像是草原死士。”
陈骤眼神冷了下来。
偏厅里传来惨叫声,很快又停了。老猫走出来,手上沾着血。
“招了。”老猫声音低沉,“是卢杞的人。从洛阳带来的死士,混在商队里进了北疆。草原兵器是他们故意用的,想嫁祸给浑邪部。”
“马场那边呢?”
“也是他们的人干的。用了种药,马闻了就发狂,目的是调虎离山。”老猫顿了顿,“他们还招了……卢杞在平皋安插了三个暗桩,其中一个在廖主簿手下做事。”
院子里一片死寂。
廖文清脸色煞白,噗通跪地:“将军!我……我不知情!我……”
“起来。”陈骤扶起他,“我相信你。但你现在立刻回平皋,把那三个暗桩挖出来。老猫,你派人跟他去。”
“是!”廖文清声音发颤,但眼神坚决。
“其他人,”陈骤环视众人,“受伤的治伤,没受伤的……收拾院子。”
他走到苏婉身边。苏婉刚给那个年轻都尉包扎完,手上全是血。
“你……”陈骤开口。
“我没事。”苏婉站起身,看了看满院狼藉,又看了看陈骤,“就是……可惜了这婚宴。”
陈骤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容很淡,但很真实。
“婚宴没了,婚还在。”他说,“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你就是我陈骤的妻子。”
苏婉看着他,眼圈突然红了。但她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嗯。”她点头,声音很轻,但坚定。
院子里,众人开始收拾。把尸体抬出去,擦洗血迹,扶起桌椅。火头军重新生火做饭——虽然没什么胃口,但饭还得吃。
陈骤走到院中,看着那对还在燃烧的红烛。烛火在夜风里摇晃,但没灭,他伸手,护住烛火。
烛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这一夜,阴山军堡无人安眠。但至少,婚礼完成了。虽然染了血,虽然死了人。但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
从今夜起,陈骤有了妻子,苏婉有了丈夫。乱世里的姻缘,本就不求花好月圆。只求并肩而立,共担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