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白日的整肃与激战,隘口内异常安静,只有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敌营隐约传来的马嘶,打破这死寂。
陈骤没有休息。他裹着斗篷,坐在指挥石台的阴影里,仅存的右眼(左眼因疲惫和失血布满血丝,几乎睁不开)如同最警惕的猎豹,扫视着漆黑的隘口外围。左臂的伤口在夜间隐隐抽痛,反而让他保持清醒。孙柄被革职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他必须确保军心稳定,防线无虞。
韩迁接手劲草营后,雷厉风行,将几个平日与孙柄走得近、颇有怨言的军官或撤换或申饬,迅速掌控了局面。西侧山梁和小路出口的工事得到了极大加强,鹿砦和陷坑层层密布。
大牛拖着伤腿,坚持守在前沿壁垒后,靠着冰冷的石头假寐,耳朵却竖着,捕捉着任何异常声响。栓子被正式提拔为代理屯长,负责一段防务,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来回巡视着麾下那些紧张的新兵。
子时刚过,一种异样的寂静突然降临。连风声似乎都停滞了。
“不对劲。”陈骤猛地站起身,侧耳倾听。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几乎就在他起身的瞬间——
“敌袭!北面!北面有动静!”前沿壁垒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警哨和呐喊!
紧接着,是密集如骤雨般的马蹄声和破空声!没有号角,没有呐喊,只有纯粹的杀戮前奏!
乌洛兰人选择了夜袭!而且目标明确,直指白日受损最重、主要由疾风营防守的北侧山梁中段!
“点火把!弩手上墙!快!”韩迁的吼声在黑暗中响起。霎时间,隘口内火把纷纷燃起,将狭窄的通道照得影影绰绰。
借着火光,可以看到无数黑影正如同鬼魅般沿着陡峭的山坡向上攀爬!他们弃了马,动作迅捷无声,显然是精心挑选的夜战好手,其中赫然夹杂着白日出现过的狼筅兵!
“放箭!滚木礌石!”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命令着。
弩箭呼啸而下,滚木礌石沿着山坡轰隆隆砸落。黑暗中不断传来惨叫声和重物落地的闷响,但更多的黑影依旧悍不畏死地向上涌来!他们利用岩石和夜色掩护,进展极快!
“指挥使!北侧中段压力很大!韩校尉请求支援!”传令兵飞奔而来。
陈骤心头一紧。北侧山梁若被突破,敌军就能居高临下,整个隘口防线将岌岌可危。他手中可用的预备队只剩下……
他的目光投向刚刚整合、士气未定的劲草营方向,以及身边仅存的十余名卫兵和文辅。
“土根!带你的人,去西侧山梁,告诉守将,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许妄动,死死盯住那条小路!”陈骤首先确保西侧这个隐患不被利用。
“是!”土根领命而去。
“豆子!去劲草营驻地,传令:第一曲立刻集结,驰援北侧山梁!告诉他们,这是戴罪立功的机会,谁敢畏缩不前,军法从事!”
豆子脸色发白,但还是咬牙应下,转身就跑。
陈骤自己则抓起长矛,对身边剩下的几名卫兵和一脸紧张的小六等人低喝道:“跟我去北面!”
“指挥使!您不能去!”一名卫兵急道。
“少废话!走!”
当陈骤带人赶到北侧山梁中段时,战斗已进入白热化。韩迁亲自挥刀在第一线拼杀,疾风营的士卒与突上来的乌洛兰夜袭队混战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狼筅在夜间更显诡异,铁枝舞动,不断有晋军士卒的兵器被锁拿,继而惨遭毒手。防线已被撕开数个口子,后续的乌洛兰士兵正源源不断地从缺口涌入!
“堵住缺口!”陈骤怒吼一声,长矛如龙,直接撞入战团!他单臂运矛,力量竟丝毫不减,一矛便将一名刚刚砍翻晋军士卒的狼筅兵捅穿!身后的卫兵们也红着眼杀了上去。
小六拿着柄短刀,手抖得厉害,但看到陈骤悍不畏死的背影,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尖叫着朝一个背对他的乌洛兰兵扑去,闭着眼将短刀插进了对方的后腰。
陈骤的出现,如同给苦苦支撑的疾风营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指挥使来了!杀啊!”不知谁喊了一声,原本有些摇摇欲坠的防线竟然奇迹般地稳固了几分。
就在这时,劲草营第一曲的援兵终于赶到!虽然队形有些混乱,但生力军的加入立刻扭转了局部战局。这些原本有些散漫的士卒,在生死关头和军法威慑下,也爆发出凶性,与乌洛兰人亡命搏杀。
战斗在狭窄的山梁上陷入了最残酷的拉锯。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生命消逝。陈骤浑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左臂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崩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长矛挥舞间,必有所获。
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乌洛兰勇士,手持一柄沉重的铁蒺藜骨朵,连续砸翻了两名晋军,直朝陈骤扑来,显然是认出了他这个首领。
“保护指挥使!”韩迁见状大惊,想回身救援,却被两名狼筅兵死死缠住。
那乌洛兰勇士狞笑着,骨朵带着恶风砸向陈骤头颅!陈骤刚格开侧面刺来的一枪,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难以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小的身影猛地从旁边窜出,合身撞向那乌洛兰勇士的腰眼!是栓子!他不知何时也冲到了这边。
那勇士被撞得一个趔趄,骨朵砸偏,重重落在陈骤脚边的岩石上,火星四溅。
“找死!”乌洛兰勇士暴怒,反手一肘砸在栓子背上。栓子闷哼一声,口喷鲜血扑倒在地。
但这瞬间的阻滞,已为陈骤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他目光一寒,长矛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抓住对方重心不稳的空隙,猛地向前一送!
噗嗤!
矛尖精准地从对方皮甲的缝隙刺入,直透后心!
那乌洛兰勇士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矛杆,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
陈骤看也不看,上前一步将挣扎着想爬起来的栓子扶起。
“没事吧?”
“没……没事……”栓子咳着血,脸色惨白,却努力想站直。
此时,晋军终于渐渐掌控了局面。突入的乌洛兰夜袭队被分割包围,逐一歼灭。残余者见势不妙,发一声喊,丢下同伴尸体,狼狈不堪地向山下溃逃而去。
喧嚣的战场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火把的光芒下,北侧山梁上尸横遍野,鲜血顺着石缝流淌,触目惊心。
韩迁拄着刀走过来,身上带着几处伤口,喘着气道:“指挥使,打退了……”
陈骤点了点头,看着山下重归寂静的黑暗,眼神冰冷。乌洛兰人的夜袭被打退,但他们绝不会罢休。
他低头看了看昏迷过去的栓子,又看了看周围疲惫不堪、人人带伤的士卒,沉声道:“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加固工事。天快亮了,更大的仗,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