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如同一股沉默的铁流,沿着崎岖不平的小径向着落马涧方向狂奔。轻装疾进意味着抛弃了一切不必要的负重,只留下杀人的兵甲、维系生命的清水干粮,以及足以倾泻死亡的箭矢。每个士兵都低着头,努力调整着呼吸,节省着每一分体力,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偶尔的碰撞声在清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
陈骤一马当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地形,大脑飞速运转,不断将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旅帅沙盘上的标记、还有自己偷偷用石笔画下的那些歪扭符号相互印证。
“快!再快一点!”他不时回头低吼,催促着队伍。时间就是生命,他们是在和敌人的迂回部队赛跑,抢的就是那先到一步的宝贵时机。
老王、大牛这些老兵还好,经历过更严酷的急行军,虽然气喘吁吁,但步伐依旧沉稳,眼神保持着警惕。那些新兵则明显吃力许多,脸色发白,汗水浸透了内衬,肺部火烧火燎,全靠一股刚挣来的荣誉感和对队正的畏惧在硬撑。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掉队,甚至互相搀扶着,咬着牙紧跟。
“豆子!水囊!”陈骤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豆子立刻从腰间解下水囊,快跑几步递上去。陈骤接过,猛灌了几口,清凉的水稍微压下了喉咙里的焦灼,随手又将水囊抛回给豆子。
“省着点喝!到地方可能没时间取水!”他哑着嗓子补充一句。
连续近两个时辰的狂奔,队伍体力消耗极大。就在一些新兵几乎要到达极限时,前面探路的瘦猴如同狸猫般从一片灌木后钻了出来,脸色紧张地指向左前方:
“队正!前面山谷!有烟!还有动静!”
陈骤猛地举手,队伍骤然停下,所有人立刻借助地形蹲伏隐蔽,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他眯起眼,顺着瘦猴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数里外,两山夹峙之间,一道狭窄的谷口隐约可见,那里正是落马涧的入口!此刻,谷口方向依稀有几道淡淡的烟柱升起,还隐隐传来金铁交击的声响和模糊的喊杀声!
“操!”陈骤心里咯噔一下,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敌人似乎已经先到了一步,而且正在与什么人或守军交战?
“老王!带两个人,摸上去看清楚了!其他人原地休息,不准出声!抓紧时间喝水吃干粮!”陈骤迅速下令,声音压得极低。
老王应了一声,立刻带着两个最机敏的弓手,悄无声息地向前潜去。
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队伍沉默地休息着,咀嚼着干硬的饼子,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每个人都明白,如果敌军已经完全控制了落马涧,他们这五十人冲上去就是送死。
约莫一炷香后,老王三人疾奔而回,脸色凝重却带着一丝庆幸。
“队正!看清了!是吕迁的先锋大概五六十人,正在攻击涧口的一处废弃军寨!寨子里好像有咱们的一小队留守老卒,人不多,顶得很辛苦!吕迁的主力还在后面,正在陆续进入山谷,还没完全展开!”
好消息是敌人并未完全占领落马涧,还有人在抵抗。坏消息是敌军主力正在源源不断开来,时间依旧紧迫得让人喘不过气。
“废弃军寨……”陈骤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旅帅沙盘上的标记和关于落马涧的零星情报。那寨子地势较高,控扼着进入涧内的主要通道,虽然废弃,但石墙主体似乎还在!
“天助我也!”陈骤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之前所有的疲惫和压力瞬间化为沸腾的战意,“全体都有!目标废弃军寨!给老子冲上去,接应里面的弟兄,把吕迁的先锋给砸回去!抢占寨子!”
“吼!”所有人猛地站起,最后的体力被这个命令点燃。
“冲锋阵型!刀盾在前,长矛随后,弓手掩护!快!”陈骤长刀出鞘,第一个冲了出去。
五十人如同突然爆发的山洪,沿着山坡直扑而下,冲向那处正在激战的废弃军寨!
寨墙处,二三十名衣衫褴褛、却死战不退的老兵正依托着残破的矮墙和寨门,拼命抵挡着数量远超他们的敌军的猛攻。箭矢早已射尽,只能靠着血肉之躯和简陋的兵器搏杀,不断有人倒下,情况岌岌可危。
攻寨的敌军显然没想到会突然从侧后方杀出一支生力军,而且攻势如此凶猛决绝!
“杀!!”陈骤一马当先,如同猛虎下山,直接撞入敌军队尾,长刀挥过,一名敌兵的头颅带着惊愕的表情飞起!
大牛狂吼着,带着刀盾手狠狠撞上敌军的侧翼,瞬间将攻寨的敌军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老王的弓手甚至来不及寻找完美射界,就在奔跑中射出稀稀落落却精准无比的箭矢,撂倒了几个试图转身迎敌的敌军军官。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寨墙上苦苦支撑的老兵们看到这一幕,几乎喜极而泣,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疯狂地反击。
腹背受敌,加之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打懵,吕迁的这支先锋小队瞬间崩溃,丢下十几具尸体,狼狈不堪地向山谷内主力方向退去。
陈骤毫不停留,率部直接冲入了废弃军寨。
寨内一片狼藉,尸横遍地,多是留守老兵的。只剩下七八个浑身是血、摇摇欲坠的伤兵,靠墙站着,用混合着感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这群如同神兵天降的援军。
“你们是……哪部分的?”一个看起来像是伙长的老兵喘着粗气问道,他的一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还在淌血。
“前锋营,‘骤雨’队!”陈骤语速极快,目光已经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寨子的布局和防御状况,“现在这里我接管!还能动的,立刻帮忙加固寨门!搜集所有能用的滚木礌石!快!敌军主力马上就到!”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那些留守老兵下意识地就听从了安排。
“老王!带你的人上墙,盯死山谷方向!”
“大牛!带人把寨门用石头木头堵死!快!”
“瘦猴!带几个人,把寨子里能用的箭矢、石头全搜集起来!”
“小六!豆子!清点伤亡,救治伤员!”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骤雨般砸下,刚刚经历狂奔和激战的五十人没有丝毫停歇,立刻如同精密器械的零件般高速运转起来。没有人抱怨,没有人迟疑,经过多次磨合与血战形成的信任与默契,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陈骤快步登上残破的寨墙,向外望去。只见山谷深处,烟尘大作,黑压压的敌军主力正浩浩荡荡开来,先锋的溃兵正哭喊着融入其中。吕迁的主力,到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刀。
脚下的寨墙低矮残破,身边的弟兄疲惫不堪,敌人数倍于己,且是精锐。
但,他们抢先了一步,占据了这处要害。
骤雨,已经落在了落马涧。接下来,就是要在这片狭小的土地上,掀起一场足以阻挡洪流的狂风暴雨。
他回头,看向寨内忙碌而沉默的士兵们,嘶声吼道:
“都给老子听好了!咱们就钉死在这里!一步不退!让吕迁那龟孙看看,什么叫‘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