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麟的名字,伴随着“金陵盐引案”的细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南京乃至更广的范围内传播开来。
“神算断案”、“铁面无私”、“慧眼洞虚”、“张青天”的名声,不胫而走。
然而,处于风暴眼中的张子麟,却异常平静。
他深知,案件虽然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但引发的官场震荡,才刚刚开始,后续的定谳、追赃、以及对可能涉及的更深层保护伞的处理,都充满了变数。
他依旧每日前往大理寺,协助陈寺丞整理案卷,核查诸多细节,仿佛外界的激荡与他无关。只是在他沉静的目光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凝重。他清楚知道,扳倒曹焕之,或许只是开始,清扫这积弊多年的盐政污泥,注定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战役。
来自北“京”的旨意,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或许是因为此案,涉及国税流失,加上数额巨大,性质恶劣;或许是因为郑克俭的奏疏证据确凿,言之凿凿,令人无法回避;又或许是京城中的政治角力,各派党争的结果,在此事上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平衡。一道由内阁拟票、司礼监批红的明发上谕,以最快的速度递送到了南京。
只见旨意内容,措辞严厉,肯定了南“京”大理寺:“秉公执法,查明积弊”的功劳,着令将一干主犯曹焕之、吴志远、孙铭、钱贵等一干涉案官员,即行革去一切职衔,锁拿进京,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同严审议罪。对“丰隆号”、“泰昌记”等涉案商号,严查其所有资产,追缴全部非法所得,主事人等一并缉拿问罪,绝不姑息,从严惩办。
旨意中特别强调,“盐政攸关国计,岂容蠹虫侵蠹?此等贪墨之行,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这定下了从严处理的基调,意味着没有人,再横加干涉,阻止此案的侦办。
而对于曹焕之供述,及证据中隐约指向的南京守备太监,及某些勋贵世家,旨意却并未深究,只以“着南京守备、南京刑部严查是否有不法情事,据实奏报”简单一语带过。
这其中的微妙平衡,明眼人一看便知。
皇帝和中枢需要借此案整顿盐政、震慑贪墨,但也需要维持南京局面的基本稳定,不愿在缺乏绝对铁证的情况下,轻易触动内廷和勋贵集团的根本。
即便如此,这道旨意,对于南京大理寺,对于郑克俭、陈寺丞和张子麟而言,已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
这些天的追查,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使得他们神经紧绷,各种殚精竭虑,害怕打草惊蛇,导致功亏一篑,面对威胁恐吓,遭遇生死危机,没有白白付出,总算有了结果。
消息传出,金陵城的激荡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新的秩序与格局。
曹焕之等人,被如狼似虎的京中缇骑押解上路,奔赴京城接受最终的审判,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律法的严惩。几家涉案商号,被彻底查抄,店铺封门,资产充公,昔日车水马龙的景象,一去不返,只留下狼藉一片和市井百姓的唏嘘议论。
南京户部迎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清洗,一批与曹焕之关系过密的官员,被调离要害岗位,虽未全部问罪,但政治前途已然黯淡。
经此一役,户部上下风气为之一肃,至少在短期内,无人再敢轻易在盐引账目上动歪心思。
南京守备太监衙门和那几家勋贵府邸,则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他们悄然处理了一些外围的、可能授人以柄的产业和人员,行事变得异常低调。
那道旨意虽未深究,但警告的意味已然十足,让他们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必须谨言慎行。
而最大的赢家,无疑是南京大理寺。
郑克俭借此案展现了惊人的魄力和办案能力,声望陡升,据说已进入吏部考功“卓异”之列,未来前程一片光明。
陈寺丞作为具体指挥协调者,同样功不可没,稳固了其在大理寺内的地位。
至于张子麟,“神算断案”之名,已然响彻江南官场。
他以一介评事之身,主导侦破如此惊天大案,其敏锐、坚韧、以及对数字账目超凡的洞察力,得到了上下一致公认。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协助应天府破获命案,平反了李阿牛冤狱的年轻官员,而是已然成长为一位足以令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干练刑狱官。
这一场席卷金陵的激荡,终于渐渐尘埃落定。
它涤荡了积弊,重塑了某些领域的秩序,也让一颗官场新星,以前所未有的亮度,冉冉升起。
站在大理寺衙门的台阶上,望着恢复了些许往日秩序的城市,张子麟心中没有太多成功的喜悦,反而充满了对“刑狱官”职责,更深沉的思考。
他知道,脚下的路还很长,金陵盐引案,只是他人生征程中,一个重要的里程碑,而非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