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凤栖村紧紧包裹。
连续发生的诡异事件,让夜晚的村庄比往日更早地陷入了沉寂,连犬吠都显得稀疏而警惕。唯有村中那间小小的酒肆,还透出些许昏黄的光,里面人影晃动,低语声混杂着劣质酒气,成为这死寂黑暗中,唯一一点躁动的生机。
张子麟坐在自家窗下,就着一盏摇曳的油灯,目光却并未落在眼前的书本上。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而他的心中,却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王老五的反常、赵四鞋底的青苔、窗台的擦痕、河边的线索……这些碎片,在他脑中,反复拼凑,指向一个几乎可以确定的结论。然而,要揭开这层画皮,需要证据,更需要让那藏在暗处的人,自己走到光下来。
他需要一场戏,一场为特定观众,精心准备的戏。
次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张子麟找到了正在村口探头探脑、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的周文斌。
“文斌,信我吗?”张子麟开门见山,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周文斌被问得一怔,随即挺了挺不算结实的胸膛:“子麟,你这是哪里话!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信你信谁?你说,要我做啥?”
张子麟将他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周文斌听着,眼睛先是瞪得溜圆,随即闪过兴奋与紧张交织的光芒,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把这话,‘悄悄’地传到他耳朵里去!”
这一天,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
恐慌依旧盘踞在村民心头,关于鬼魂和赵四之死的议论,仍是私下里最热的话题。但在这些议论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新流言,开始如同水银泻地般,悄无声息地,渗透开来。
传播者,正是人缘极好、看似藏不住话的周文斌。
他先是凑到几个在河边洗衣的妇人旁边,帮着抬了下木盆,状似无意地嘀咕:“唉!昨晚都没睡好,老是想着二狗说的那鬼影……我后来细想,那影子,好像……好像真的是从东边飘过来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在村头大树下,跟几个闲汉闲聊,趁着说到赵四死状时,他缩了缩脖子,带着几分神秘,压低嗓音:“你们说,那鬼魂的老巢,会不会就在东边?我好像听谁提过一嘴,那影子来得快,去得也快,方向就是东头……”
他甚至“不小心”在路过王老五看守的塾舍院门时,与另一个学子大声议论,声音恰好能让院内的人听见:“……肯定是东边!那晚的风向,也是往东吹的,哭声都往那边去了!”
这些零碎、看似无心的话语,经由不同人的口,在不同的场合,反复地、微妙地指向同一个方向——村东头。尤其是那句“那夜我好像看到鬼影,是从东边来的”,如同一个被精心埋下的钩子,在特定的人群中悄然传递。
张子麟则像个真正的局外人,依旧沉静地读书,偶尔帮家里做些杂事。但他的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塾舍的动静,留意着王老五。
起初,王老五似乎并无异常,依旧那副惶恐,又尽职的模样,打扫院落,检查门窗。但到了下午,张子麟敏锐地察觉到,王老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巡院的次数变得频繁,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村东的方向,眉头微蹙,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当周文斌“不小心”在院门外说出,那句关键的话时,张子麟清楚地看到,正在院内佯装扫地的王老五,扫帚停顿了一下,虽然很快又继续动作,但那瞬间身体的僵硬,没有逃过张子麟的眼睛。
鱼儿,闻到饵料的味道了。
夜幕,再次如期降临。这一夜,月暗星稀,正是适合隐秘行动的时刻。
张子麟和周文斌,早早便埋伏在村东头,小河边的一片茂密芦苇丛后。初夏的河水带着凉意,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泥土的腥气和水草的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直冲鼻腔。
周文斌紧张得手心冒汗,身体微微发抖,不时不安地扭动一下。
张子麟却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紧紧盯着通往河边的小路,以及那片可能作为第一现场、长满湿滑青苔的河岸。
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只有蛙鸣和流水声。
周文斌几乎要以为,他们的计划失败了,忍不住想开口,却被张子麟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就在月上中天,夜色最深浓之时,一阵极其轻微、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河边的宁静。
来了!
张子麟和周文斌,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压得更低。
借着微弱的天光,一个模糊的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河岸边。他身形矮壮,动作间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慌张,不是王老五,又是谁!
只见王老五先是警惕地四处张望,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确认周围无人后,他才快步走到河边,一片泥泞的滩涂附近。那里,正是张子麟推断,可能留有脚印,或其他痕迹的地方。
王老五蹲下身,似乎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他用手在泥地里胡乱扒拉,动作急促而慌乱。片刻后,他仿佛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又或者是因为周文斌散播的“东边”流言,让他感到了巨大的不安,他突然站起身来,开始用脚发疯似的,在泥地上踩踏!他并非随意乱踩,而是有目的地、用力地在那片可能留有他,或赵四脚印的泥泞区域反复践踏,试图将所有的痕迹彻底抹去!
他踩得那么用力,那么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不远处芦苇丛后,有两双眼睛,正将他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周文斌激动得差点叫出声,被张子麟死死按住。
张子麟的心跳也加快了,但他强迫自己冷静观察。
王老五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无疑坐实了他与河边现场的关联!他害怕这里留下的痕迹,被发现的恐慌,远远超过了所谓的“鬼魂”带来的恐惧。
王老五在河边折腾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直到将那一片泥地,踩得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出任何原有痕迹,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他又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才像来时一样,沿着原路,匆匆消失在黑暗中。
直到王老五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周文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瘫软在芦苇丛里,后怕地拍着胸口:“我的娘诶……真的是他!子麟,你猜得一点没错!”
张子麟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那片被王老五,疯狂践踏过的泥地,又望向黑暗中,村塾的方向,眼神冰冷。
鬼影已散,迷雾将开。
“走吧!文斌。”张子麟的声音,在寂静的河边,显得格外清晰,“该去请夫子和老村长,为这件事,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