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13年的春风一刮,整个中原都活络起来——江汉平原的新稻刚冒绿尖,黄河渡口的归船刚系稳缆绳,各国诸侯的心思就开始打转转。
这风里藏着三般况味:楚庄王酒盏里沉底的锋芒,赵盾会盟台上张扬的霸气,还有鲁文公夹在大国缝隙里的愁绪。
春秋这盘大棋,就被这阵暖风吹着,落下了改变格局的关键一子。
楚国郢都的春酒,醇厚得能挂住杯。
、可新国君楚庄王熊旅,愣是把庄严朝堂变成了宴乐场,寝宫日日歌舞不断,鎏金酒樽相撞的叮当声,硬是盖过了大臣议事的青铜钟鸣。
更让人犯怵的是,宫门口立着块青铜警示牌,刻着四个冷硬的字:“敢谏者死”。
江南春雨把牌子洗得锃亮,大臣们路过时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衣领,连咳嗽都得用袖子捂住——没人愿拿性命赌国君回心转意。
偏有个“硬骨头”伍举不信这个邪。
这位以胆识闻名楚国的大夫,揣着颗怦怦跳的心闯进寝宫。
那会儿庄王正搂着舞女哼着小曲,发间还别着朵带露的蔷薇,瞧见伍举便斜眼挑眉,酒气混着笑意喷过来:“怎么?你是来凑‘敢谏死者’的数?”
伍举是个机灵人,没敢直接硬顶,反倒拱手陪笑:“大王别多心,臣不是来劝您的,是来给您说件新鲜事。城南土坡上落了只怪鸟,三年不飞也不叫,羽毛看着灰扑扑的,眼神却亮得很,您说这是啥神鸟?”
庄王捏杯的手猛地一顿,琥珀色的酒液晃出一圈涟漪。
下一秒,他醉意蒙眬的眼睛突然瞪圆,亮得像鹰隼:“这鸟你不懂!时机未到啊。”
伍举心里咯噔一下——有戏!
刚想顺着话头说下去,庄王却挥挥手,指尖划过舞女的丝绸衣袖:“别絮叨了,陪孤喝酒,扫了兴可没你好果子吃。”
这段看似闲聊的对话,实则在郢都掀起了暗流。
伍举刚出宫门,权臣斗越椒的眼线就把消息递了上去。
斗越椒是楚国若敖氏的掌权人,老谋深算,听了只嗤笑一声:“一个毛头小子,翻不起大浪。”
他哪儿知道,当晚庄王就把侍从全打发走,独自在书房点起烛火,摊开三十多卷竹简——那是伍举偷偷塞给他的贤臣名录,每个名字都被他用红笔圈得密密麻麻,墨迹渗进竹纹,活像刻着“振兴楚国”的誓言。
这只装了快一年“哑鸟”的君主,终于在黑夜里悄悄亮出了爪牙。
楚国这边刚藏好底牌,晋国那边已开始亮肌肉。
初夏的新城(今河南商丘西南),一座夯土堆成的会盟台拔地而起,高得像座小山。
晋国执政赵盾穿着绣赤龙的朝服站在台顶,腰上的玉饰随风轻晃,身后的晋军士兵举着长矛大刀,阳光一照,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鲁国鲁文公、宋国宋昭公、郑国郑穆公……七个诸侯国的国君排着队来赴会,车轮轧得尘土飞扬,声响像擂起的战鼓,把晋国的霸主气场烘托得足足的。
“楚国蛮夷盘踞江汉,天天盯着中原这块肥肉!咱们都是周公后裔,得抱成团,把他们赶回去!”赵盾的大嗓门借着传令兵传遍全场,震得台下的旌旗都微微发抖,诸侯们赶紧躬身应和,连大气都不敢喘。
谁都不傻——楚穆王留下的家底还在,就算如今的楚王看着像个“醉鬼”,楚国的军队也没敢远离淮河。
会场上,赵盾还当起了和事佬,拉住正为边境牧场吵得面红耳赤的郑穆公和宋昭公,把地盘一分为二:“都是自家盟友,打架多伤和气?让楚国捡了便宜才真亏!”两位诸侯听着在理,当场就歃血为盟。
鲁文公看得门儿清,这会盟既是晋国摆威风,也是给盟友发“安全保障卡”。
他赶紧挤到台前高声说:“鲁国愿做晋国的左膀右臂,您一声令下,我们立马带兵赶来!”
会盟的盟书刚埋进会盟台,晋国大夫士会的相府就开启了连轴转模式。
他盯着桌上的竹简犯愁,上面是赵盾亲笔签发的军赋改革令——去年他刚修订完法律稳住民心,今年就得给军队充实家底,毕竟当霸主不能只靠嘴说,得有真刀真枪的实力。
士会握着青铜刻刀在竹片上刻下改革方案:“土地肥沃的多交税,贵族按封地大小缴盔甲兵器,老百姓没钱就用劳役抵税。”
刀锋划过竹片的声响,每一声都在为晋国军队铺就变强的道路。
改革消息一传开,晋国贵族圈立马炸了锅。
有位老臣抱着祖先传下来的封地文书闯进相府,拍着桌子怒斥:“我们家世代受晋国恩惠,封地是先君亲赐,凭啥要多缴军粮盔甲?”
士会没跟他置气,拉着他走到墙边,指着挂着的河西地形图:“您瞧瞧,秦国的兵天天在边境骚扰,楚国在南边虎视眈眈,要是军队没粮没装备,哪天敌人打过来,您的封地、祖宗祠堂还保得住吗?”
老臣盯着图上密密麻麻的关隘和秦楚驻军标记,脸色渐渐白了。
士会趁热打铁:“这不是为难您,是大伙一起保家卫国。您多缴一套盔甲,士兵上战场就多一分活命的底气,这才是真的护住家业。”
老臣听后,闷着头走了——他总算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晋国贵族还在闹情绪,鲁国已经开始为自己铺路了。冬雪刚给大地盖了层薄纱,鲁国大夫叔孙得臣就带着厚礼去了齐国——五车聘礼装得满满当当,有曲阜产的七彩丝绸,有泰山采的羊脂玉璧,还有十匹从莒国重金购得的千里良马,马一嘶鸣,宫门口的铜铃都跟着作响。
叔孙得臣可不是普通人,他当年亲手斩杀过长狄首领,是鲁国公认的“战神”。
齐懿公摩挲着温润的玉璧,笑着打趣:“鲁侯派你这大功臣来,肯定不只是串个门这么简单吧?”
叔孙得臣拱手笑道:“大王明察。鲁国偏居东方,北边靠齐国,西边依晋国,就像长在两座大山中间的小树,只有跟齐国交好,才能在乱世里站稳脚跟。您要是遇着灾年,我们立马送粮相助;我们要是有难处,也盼您伸把手帮衬。”
这话正说到齐懿公心坎里——他早就想制衡晋国的势头,鲁国主动示好,正好能搭起一个牵制晋国的联盟。两国当场拍板结盟,叔孙得臣返程时,齐国回赠的盐铁、战车把队伍拉得更长了。
鲁文公在曲阜接到消息,长舒一口气:“有晋国当靠山,有齐国当邻居,咱们今年冬天能踏实过日子了。”
鲁国刚稳住邻里关系,河西荒原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年底的寒风跟刀子似的刮脸,秦将西乞术率领百乘战车,从结了冰的黄河上疾驰而来,车轮轧得冰面“咔嚓”作响,在空旷的荒原上格外瘆人。
秦国这是来报“河曲之战”的仇,顺便试探晋国这个霸主是不是徒有虚名。
可西乞术没料到,士会早就在河西筑好了坚固堡垒,晋军弓箭手握着强弓硬弩,箭头对准黄河渡口,在寒风里闪着冷冽的光,就等秦军自投罗网。
“秦军擅长突袭,却熬不住持久战!咱们守着堡垒耗着,把他们的锐气磨没!”士会站在城楼上一挥令旗,晋军士兵“唰”地缩进城墙,只留射箭的箭窗对着外面。
秦军的箭雨密密麻麻射来,砸在城墙上只留下一个个小坑;战车拼命撞击城门,却被墙后的粗木头顶得纹丝不动。
西乞术猛攻三天,粮草渐渐告急,士兵们冻得手指发黑,连弓都拉不开。
第四天清晨,晋军的冲锋号一吹响,秦军立马溃不成军,丢盔弃甲往西逃窜,恨不得一步跨回秦国。
士会站在城楼上,望着秦军遗落的旌旗与兵器,笑着对身边将领说:“瞧见没?这就是军赋改革的成效——粮足兵壮,敌人想打进来都难!”
远处的黄河冰面泛着冷光,既是晋国胜仗的见证,也在提醒众人:这乱世,还远没到平息的时候。
公元前613年的最后一场雪,把春秋大地染成了白色——郢都的宫檐、新城的会盟台、河西的堡垒城楼,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
楚庄王在雪夜里翻阅伍举送来的贤臣名录,红笔圈点的名字越来越多,烛火映着他年轻却坚定的脸庞;赵盾在绛都清点诸侯进献的贡物,青铜鼎、彩绸宝玉堆成小山,尽显霸主威仪;士会在灯下修订军法,河西的捷报压在竹简之下,他的字迹愈发沉稳有力。
这一年没发生惊天动地的大战,却比打十场仗都关键。楚庄王的“一鸣惊人”,是韬光养晦后的蓄力待发;赵盾的新城会盟,是霸主巩固势力的布局;士会的军赋改革,是为国家夯实根基的良策;鲁文公的左右逢源,是小国在乱世中的生存智慧。
那时的人们谁也想不到,那个在楚宫宴乐的年轻国君,日后会带着楚军兵临周天子都城,问鼎中原;也没人料到,士会的改革能让晋国在与楚国的数十年争霸中,始终屹立不倒。
公元前613年的平静与暗涌,都在为春秋接下来的壮阔篇章,悄悄搭建起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