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春迟,越往北行,寒意愈重。官道两侧的景色,也从襄阳附近的郁郁葱葱,逐渐变为苍茫辽阔的平原与起伏的山峦。风沙渐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粗粝而原始的气息。
李慕白依旧不急不缓,白日赶路,夜间便寻僻静处打坐练气,消化着玄武遗蜕碎片带来的磅礴水行本源,体悟着四象混沌无极真罡的玄妙。他气息愈发内敛深沉,行走间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不刻意显露,便如寻常路人,毫不起眼。
半月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浩瀚无垠、水天相接的巨大泽国,出现在地平线上。水汽氤氲,烟波浩渺,无数沙洲、芦苇荡星罗棋布,更有大大小小的湖泊如明珠般散落其间。这便是北方最大的水域,充满了无数传说与神秘的——云梦大泽!
尚未靠近,一股浓郁、活跃、却又带着几分蛮荒野性的水灵之气便扑面而来。怀中的玄武星钥(斗宿)再次传来清晰的悸动,比在黑水潭时更加活跃,显然这片广袤的水域之中,蕴含着与玄武相关的更深层次的秘密。
李慕白沿着泽边行走,寻找着入泽的渡口或村落。云梦大泽广阔无边,内部水道错综复杂,更有诸多险地凶兽,若无熟悉路径的向导,极易迷失其中。
行至一处名为“芦花渡”的较大渡口,只见码头上舟船林立,桅杆如林,既有简陋的渔船,也有装饰华贵的画舫,人来人往,颇为热闹。空气中混杂着鱼腥、水汽、以及各色人等的气息。
李慕白正欲寻人打听入泽事宜,目光扫过人群,却意外地瞥见了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身影。
那是一名身穿鹅黄色劲装、腰悬长剑的少女,正站在一艘中型客船的船头,与船家说着什么。她眉目如画,气质清冷中带着一丝英气,竟是之前在灞桥有过一面之缘的清悦郡主赵清悦!
她怎么会在这里?李慕白略感诧异。赵元庚伏诛,其家眷按律虽未必处死,但也应被圈禁或流放,这位郡主竟能出现在这远离京城的云梦大泽?看来,这位郡主身上,也有些秘密。
李慕白并未打算与她相认,正欲移开目光,另寻他处。然而,赵清悦却似有所感,猛地转头,视线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李慕白身上。
她先是一愣,随即美眸中闪过一丝惊喜,竟不顾船上船下众多目光,提起裙摆,快步穿过跳板,朝着李慕白这边走了过来。
“公子!我们又见面了!”赵清悦来到李慕白面前,微微喘息,俏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语气中透着由衷的欣喜。
李慕白微微颔首:“郡主。”态度疏离而礼貌。
赵清悦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好奇地打量着他:“公子也是要入泽吗?不知欲往何处?这云梦大泽危机四伏,若无熟悉路径的向导,极易出事。清悦此次雇的船家乃是泽中老手,若公子不嫌弃,可与我等同行?”
她话语诚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那日灞桥李慕白神乎其技的手段,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心中早已认定此人绝非常人。
李慕白沉吟片刻。他独行固然自在,但初入云梦,有个熟悉环境的向导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而且,这位郡主出现在此,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探究的谜团。
“如此,便叨扰郡主了。”他最终点了点头。
赵清悦闻言,脸上顿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公子太客气了!请随我来!”
她引着李慕白登上那艘客船。船不算大,但颇为干净整洁,除了船家父子,还有四名一看便是护卫打扮的精悍男子,气息沉稳,皆是后天巅峰的好手,对赵清悦态度恭敬,显然是其心腹。
船家是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老者,名叫芦老三,世代居住泽边,对云梦大泽的水路了如指掌。他见到李慕白,只是憨厚地笑了笑,并不多问。
船只离岸,缓缓驶入烟波浩渺的云梦大泽。
初入泽时,水道尚算宽阔平稳,两岸芦苇丛生,水鸟翔集,景色壮丽。但行不过半日,水道便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岔路极多,芦苇荡愈发茂密深邃,水中时而可见巨大的阴影游弋而过,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凶戾气息。
芦老三操舵技术娴熟,在迷宫般的水道中穿梭自如。赵清悦站在船头,望着无边的水色,眼神有些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慕白则静坐船舱,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入水中,感知着这片水域的独特法则与气息。他能感觉到,这云梦大泽的水灵之气虽然浓郁,但其深处,却同样隐藏着一些不协调的“杂质”——那是一种与黑水潭类似,但更加分散、更加隐蔽的阴寒死气,仿佛蛛网般,悄然侵蚀着这片古老的水域。
“幽冥圣教的触角,果然也伸到了这里……”李慕白心中暗道。
就在这时,前方水域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与惊呼声!
只见数艘渔船正惊慌失措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逃来,船上的渔民面带恐惧,不断回头张望。而在他们后方不远的水面上,赫然翻滚着浑浊的浪花,一股浓烈的腥臭与妖气扑面而来!
“是水妖!快跑啊!”
“那怪物又出来了!”
芦老三脸色一变,急忙调整方向,试图避开。赵清悦的几名护卫也立刻警惕起来,手握兵刃,护在郡主身前。
李慕白走出船舱,望向那浪花翻涌之处。在他的感知中,那并非什么强大的精怪,而是一头体型庞大、形态类似鳄鱼,但通体覆盖着暗绿色鳞片、头颅更加狰狞、眼中闪烁着嗜血红光的妖兽!其气息大约在先天初期左右,但在这水域环境中,凭借皮糙肉厚和控水之能,足以对寻常先天武者造成威胁。
更让李慕白注意的是,这头妖兽身上,缠绕着与那些“杂质”同源的阴寒死气!显然,它并非自然诞生的精怪,而是被幽冥圣教散播的死气污染、催化而成的妖化物!
“保护郡主!”护卫首领大喝一声,与另外三名护卫同时跃出,刀剑出鞘,罡气勃发,迎向那头扑来的鳄妖!
然而,那鳄妖在水中灵活无比,皮甲又极其坚韧,护卫们的刀剑砍在它身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火星四溅。它巨尾一甩,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抽向一名护卫!
“小心!”赵清悦惊呼,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长剑,剑身寒光流转,竟也是一柄不凡的利器。
那护卫勉强横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连人带刀被抽飞出去,落入水中,生死不知!
剩余三名护卫脸色发白,却依旧死死挡在船前。
鳄妖发出一声得意的嘶吼,张开血盆大口,带着腥风,朝着客船猛扑过来!它那巨大的体型和冲击力,若是撞实了,这艘客船瞬间便会解体!
芦老三吓得面无人色,赵清悦也握紧了剑柄,俏脸煞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李慕白向前踏出一步,并未动用任何兵刃,只是对着那汹涌而来的鳄妖,缓缓抬起了右手。
他甚至没有运转新进阶的无极真罡,只是心念微动,引动了体内那磅礴的水行本源,以及刚刚领悟的、关于水之“包容与适应”的真意。
“定。”
他轻声吐出一个字。
没有光华,没有气势。
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那鳄妖周身汹涌的水流,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和意志,从它最熟悉的伙伴,变成了最坚固的牢笼!
无数道无形的水流如同最坚韧的绳索,从四面八方缠绕而上,将那庞大的鳄妖死死捆住,定格在了半空之中!任它如何挣扎咆哮,都无法挣脱那看似柔弱,实则蕴含着水行法则之力的束缚!
仿佛时间静止,那狰狞的妖兽就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凝固在船头前方数丈之处,唯有眼中那嗜血的红光被难以置信的惊恐所取代。
静!
船上船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出理解的一幕。挥手间定住先天妖兽?这是何等神通?!
赵清悦美眸圆睁,看着李慕白那平淡无奇的侧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早知道此人非凡,却没想到竟非凡到此等地步!
李慕白并未理会众人的震惊,他目光落在那被定住的鳄妖身上,眼神微冷。
“污秽之物,当净化。”
他并指如剑,指尖一缕精纯至极、蕴含着玄武本源生机的幽蓝水光一闪而逝,瞬间没入那鳄妖的眉心。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雪,那鳄妖体内缠绕的阴寒死气,在这缕精纯水行生机的冲击下,发出凄厉的尖啸,迅速消融、蒸发!鳄妖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起来,眼中的红光迅速黯淡,最终变得浑浊,庞大的身躯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轰然砸落水中,溅起漫天水花,再无声息。
其体内的妖气与死气,已被彻底净化,只留下一具空壳。
李慕白轻轻一拂袖,那坠落的鳄妖尸体便被一股柔和的水流推开,避免了撞击船只。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看向犹在震惊中的芦老三:“船家,继续走吧。”
芦老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向李慕白的目光已充满了敬畏,连忙躬身应道:“是,是!仙长!”
赵清悦也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走到李慕白面前,郑重一礼:“清悦多谢公子再次救命之恩!公子神通广大,清悦……佩服!”
这一次,她的语气中除了感激,更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憧憬。
李慕白摆了摆手,目光却投向泽国深处,那阴寒死气更加浓郁的方向。
“郡主不必多礼。此地妖物频出,死气弥漫,恐怕并非天然形成。郡主此行入泽,所为何事?或许,我们目标一致。”
赵清悦闻言,娇躯微微一震,抬头看向李慕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坚定。
她挥退左右,低声道:“不瞒公子,清悦此次冒险入泽,乃是为了寻找家母。家母并非大梁人士,而是出身于泽中一个隐秘的部族——‘玄水部’。部族世代守护着云梦大泽的一处圣地。但数月前,部族传来讯息,圣地异动,死气弥漫,族人接连失踪,家母前往探查,亦失去音讯……清悦不得已,才……”
玄水部?守护圣地?死气弥漫?
李慕白眼中精光一闪。这与他感知到的幽冥圣教活动痕迹,以及玄武星钥的指引,几乎完全吻合!
“看来,我们确实同路。”李慕白淡淡道,“令堂所在部族守护的圣地,或许正是李某欲寻之处。”
赵清悦眼中顿时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公子知道圣地所在?还请公子助我!若能救回家母,清悦……清悦愿付出任何代价!”
李慕白看了她一眼,并未承诺什么,只是道:“先找到地方再说。”
他心中已然明了,这云梦大泽的变故,那所谓的“圣地”,十有八九与幽冥圣教图谋的玄武之力,以及那块更大的玄武遗蜕有关!
风波,将起于这云梦大泽深处。而他的玄武真罡,或许将在此地,得到真正的磨砺与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