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外传来陈教授的轻咳声。吴煜偏头望去,老教授正蹲在一堆陶俑前,戴着白手套的手捏着个青铜灯台,另一只手举着放大镜仔细查看。灯台的雁足底座上还沾着泥土,却掩不住表面错金的云纹。那是典型的西汉风格。
后来她变了。刘邦的声音里裹着叹息,杀韩信,诛彭越,连我都劝不住。他转身看向吴煜,冠冕上的玉旒微微晃动,你说她是变了么?小友,是这天下变了。
张良的羽扇在掌心敲了敲:夫人在楚营时,曾托人带信给沛公。他望向刘邦,目光温和如旧,信里说愿为君守得云开见月明。后来她守到了,只是这云开后的天,早不是当年的天。
吴煜忽然想起史书中吕后临朝称制的记载,那些关于的评价。此刻听两位古人说起,倒像看见一枚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玉璧。正面是温润的光泽,背面却刻满了裂痕。
那……您后悔娶她么?话出口的瞬间,吴煜就觉得自己唐突了。毕竟对面是开创大汉的高祖皇帝,哪是能随意问这种私事的?
刘邦却笑了。他的笑纹从眼角漾开,倒真像个普通的老人在回忆发妻:当年单父县吕公摆酒,说要把女儿许给贵不可言的人。他抬手指向墓顶,那里有块青石板被盗墓贼撬开,漏下一线天光,我不过是个亭长,喝得烂醉去蹭酒,却被他拉着坐了上座。吕雉掀着门帘看我,我也看她。他顿了顿,那一眼,我就知道,这一辈子,躲不过了。
一声脆响。吴煜和刘邦、张良同时转头,只见陈教授举着个裹满泥的物件,指尖微微发抖。那是支玉簪,羊脂玉的簪身已经有些发黄,却仍能看出雕工精细的缠枝莲纹,簪尾刻着个极小的字。
这是……这是吕后的私物!陈教授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发红的眼角,史书记载吕后有支九鸾衔珠簪,后来随葬在长乐宫,可长乐宫毁于王莽之乱,谁能想到……他抬头看向吴煜,眼里闪着光,小煜,快过来看看!
吴煜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听刘邦低低说了句:替我谢谢陈先生。他回头时,刘邦正望着那支玉簪,目光温柔得像要化在空气里,当年我在沛县当亭长,她总嫌我邋遢,总说刘季,把头发梳好他伸手虚虚碰了碰那支簪子的方向,后来天下大了,她再没机会替我簪发。
张良轻轻拍了拍刘邦的肩膀。两位古人的身影在晨光里渐渐淡去,像两片被风吹散的云。吴煜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纸页间夹着片从陶俑上剥落的彩绘碎片。那是吕后的时代,也是刘邦的时代。
陈教授把玉簪小心放进特质的保护盒里,抬头时她看见吴煜站在旁边发怔,便笑: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