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帝十年秋,戚夫人之子如意病亡。太医院诊为风寒,实则……”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吴煜抬头,刘邦和张良的身影已彻底消散,只留下石壁上一道淡淡的龙形阴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墓门外传来李警官的骂声:“赵虎那小子趁乱把袖口里的刀片吞了!叫救护车!快!”
吴煜握紧笔记本,指节发白。他忽然明白,历史从不是一本写满答案的书。它更像这座陵墓,每一块砖下都埋着秘密,每道裂缝里都渗着血。而他,不过是个刚推开墓门的看客。
陈教授举着那截青铜角冲进来,眼镜片上蒙着层雾气:“小煜!你看这个。”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吴煜膝头的笔记本上,“这字迹……怎么和马王堆帛书的笔锋这么像?”
吴煜合上笔记本,指腹轻轻抚过封皮。外面传来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像一根针,正缓缓扎进1985年的黄昏里。
墓室穹顶的铜灯台燃着三根蜡烛,豆大的火焰在穿堂风里摇晃,将刘邦龙袍上的玄鸟纹投在青砖墙面上,像一群振翅欲飞的黑蝶。吴煜蹲在积着薄灰的汉白玉祭台前,笔记本摊在膝盖上,钢笔尖悬在文化传承四个字上方,墨迹在纸页上洇出个小圆圈。他方才听得入神,手不自觉地用力了。
你可知我朝的冠冕之礼?刘邦负手而立,玄色龙袍下摆扫过满地陶俑碎片,八岁束发,二十加冠,不是简单的仪式。他指尖虚点,空气中便浮起模糊的影像:朱漆案几上摆着缁布冠、皮弁、爵弁三顶冠冕,少年跪在蒲团上,主礼者手持木梳的动作慢得像云游。
吴煜喉结动了动,钢笔在纸页上疾走:冠礼分三加,初加缁布冠表成人,再加皮弁示习武,三加爵弁明事神。
不止如此。张良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素白广袖扫过他肩头,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每顶冠冕换下来,都要供在宗庙里。我曾见萧何的长子行冠礼,三顶旧冠在祖祠里码了半面墙,每道冠梁都刻着世代的名讳。他的声音像浸了古墨的宣纸,温温的带着厚度,这不是规矩,是血脉。
吴煜忽然想起方才在墓道里见到的石牌,那些被盗墓贼撬下来的姓氏刻痕,此刻在记忆里突然清晰起来。他笔尖一顿,抬头时正撞进刘邦的目光。那双眼在烛火下泛着暖褐色,像被岁月磨亮的青铜镜。
你写这些做什么?刘邦突然问,声音里没了方才的沉郁。
吴煜一怔,低头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是方才蹲久了压的:现代……我们研究历史,靠的是文献、文物,还有这些口传的细节。他摸着被汗浸得发软的纸页,很多东西,史书里只写个大概,可你们说的这些……像是给骨架填上了血肉。
张良轻笑一声,羽扇在掌心敲了敲:倒像我们成了先生,你成了学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