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队列歪歪扭扭,有人一瘸一拐,有人用布条吊着胳膊,却走得异常坚定。脚下的黄土被踩得飞扬,惊起一群灰雀,扑棱棱掠过城头,像撒向天空的一把碎银子。
那是......爹爹的人?鲁元揉着哭肿的眼睛,小手指指向人群前方。
我的目光凝固了。
队伍最前面,有个骑在枣红马上的身影。
他比三年前瘦了很多,颧骨高高突起,眼窝陷下去,衬得那双眼睛格外亮。粗麻布战袍洗得发白,左肩似乎受了伤,用根草绳胡乱缠着,暗红色的血渍渗透布料,像朵诡异的花。
最醒目的,是他脸上的疤。
从眉骨到下颌,斜斜一道,结痂的伤口在阳光下泛着粉红,像条狰狞的蜈蚣。我想起他从前最宝贝那张脸,喝醉了就对着井水照,说自己是龙准而龙颜,将来定能封侯拜相。如今这道疤,却让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变得像淬了冰的刀子。
刘邦!城楼上忽然有人大喊,是雍齿的声音,尖利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这反贼!可知罪?
马上的人勒住缰绳,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城墙,直直落在我所在的阁楼窗口。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忽然想起我们的初遇。
那年我十五岁,随父亲参加吕公的宴席。他是泗水亭长,按规矩该出贺钱一千,却大咧咧坐在上席,说贺钱万贯。父亲气得要赶他走,吕公却按住父亲的手,说此人有龙虎之气。后来他借着酒劲摸我的手,说娘子的手像春葱,被我用绣花针狠狠扎了一下。
那时他的眼睛里,有戏谑,有狡黠,却唯独没有此刻的沉静。
雍齿,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穿透喧嚣,清晰地传到城头,我刘邦的家眷,你动不得。
雍齿站在城楼垛口,手里把玩着一柄匕首,刀刃反射着刺眼的光。动不得?他冷笑,刘邦,你带着这群乌合之众就敢攻城?莫不是在芒砀山饿疯了?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弓箭手搭上箭矢,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放箭!雍齿大喊。
羽箭破空的嘶鸣声里,我下意识捂住鲁元的眼睛。怀里的小人儿却挣扎着要看,小嘴里喃喃着。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冲出个魁梧的身影。
是樊哙。
他比从前更壮实了,像头暴怒的黑熊,手里那柄剔骨刀舞得虎虎生风,竟生生挡开了第一轮箭雨。狗贼!他咆哮着,声音震得城楼上的瓦片簌簌发抖,有种冲你樊爷爷来!
他身后,十几个汉子跟着往前冲。他们没有盾牌,就用门板、用农具、用任何能找到的东西挡在身前。箭矢扎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有几支穿透缝隙,射中了后面的人,倒下的身影像被狂风折断的麦子。
刘邦没有动,依旧骑在马上,目光死死盯着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