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贝当路公馆的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陈嘉树站在那幅巨大的长江流域地图前,目光沿着蜿蜒的江水,从上海一路溯游而上,掠过南京、武汉,最终落在四川泸州的位置。
白秀珠推门进来,带来一丝外面的清冷气息。她脱下大衣,露出里面墨绿色的锦缎旗袍,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图。
“看你这架势,又在谋划你的‘长江产业带’了?”她唇角微扬调侃道。
陈嘉树没有回头,手指点在地图上:“秀珠,你看。上海,是我们的金融与研发大脑,明远总厂在这里攻坚最核心的技术;南京,有永利分厂,贴近政治中心,方便获取资源与政策;武汉,九省通衢,明远分厂设在那里,可以利用其交通枢纽地位,辐射长江中游乃至中原市场,量产卡车和标准化柴油机;而四川泸州,是我们的战略备份,化工与机械同步推进,是为将来准备的坚固后方。”
他的手指在几个点之间划出无形的连线:“这不仅仅是一条水道,更是我们的产业动脉。民生公司的船队,就是流淌在动脉里的血液。未来,上海的精密部件、技术图纸可以逆流而上支撑武汉和四川;武汉量产的卡车、四川生产的基础化工原料和通用机械可以顺流而下,供应沿海,甚至通过上海的港口向外输出。原料、产品、技术、人才,皆可依托此水道高效流转,形成一个内部循环、抗风险能力极强的产业联合体。”
白秀珠听着,眼神越来越亮:“如此一来,即便某一处因战乱或封锁受阻,其他节点仍能独立支撑,甚至相互驰援。而且,统一布局可以避免内部竞争,优化资源配置……比如,武汉分厂量产的柴油机,可以直接供应卢作孚的民生公司,提升其运力,反过来又保障了我们自身的物流。”
“没错。”陈嘉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关键在于协同与标准。明远上海总厂要专注于技术研发和精密制造,定下标准和图纸;武汉分厂负责规模化生产和区域市场开拓;四川基地则侧重于基础夯实和特定门类的扩张。三者之间,必须有统一的技术标准、质量控制和信息传递。”
“想法很好,但执行起来千头万绪。”白秀珠走到茶几边,倒了杯热茶,“尤其是武汉分厂,刚刚起步,要达到你所说的量产卡车和标准化柴油机的目标,难度不小。”
“所以需要投入,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掌舵人。”陈嘉树转过身,接过她递来的茶,“上海总厂这边,老卢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我打算近期亲自去武汉一趟,看看那边的实际情况,也需要物色一个更合适的人选去统筹明远体系的技术和生产。”
两人就一些具体的细节又讨论了片刻,比如如何加强与卢作孚的合作,如何应对可能的地方保护主义,以及如何将永利的化工产品也更好地纳入这个循环体系。
当正事谈完,书房内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微妙。
炭火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茶香与雪茄余味,还有白秀珠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冷香。
她放下茶杯,走到陈嘉树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本就很平整的衬衫领口,动作自然而亲昵:“说了这么多宏图大计,不觉得累?”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慵懒的诱惑。
陈嘉树抓住她的手,入手微凉。连日来的思虑布局,与各方周旋的压力,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低头吻住了她。
白秀珠微微一怔,随即不甘示弱热烈地回应起来,如同冰与火的碰撞,大战迅速白热化。
陈嘉树托着白秀珠严丝合缝地运动到门口,把书房的门紧紧锁上,然后,地图前的红木书桌成了主要的战场,文件被推到一旁,昂贵的钢笔滚落在地毯上也无人在意……
激情过后,书房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白秀珠整理着凌乱的衣裙,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潮,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
陈嘉树站在窗边,重新点燃了一支雪茄,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武汉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白秀珠沙哑着问。
“就这几天。”陈嘉树吐出烟雾,“这边的事情,你多费心。特别是德国设备和美国那边少年班的事。”
“知道。”白秀珠拿起自己的大衣,“你自己也小心,武汉不比上海。”
她离开后,陈嘉树的思绪很快从刚才的缠绵中抽离,重新聚焦到实业布局上。
几天后,他悄然离开了上海,乘船西行,目的地——武汉。
汉口码头,喧嚣远胜上海。货物堆积如山,苦力的号子声、轮船的汽笛声、小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粗犷的生命力。
陈嘉树在明远武汉分厂新任厂长,一位原汉阳兵工厂出身、名叫李振业的干练中年人的陪同下,视察着这座初具规模的工厂。
与上海总厂专注于研发和小批量试制不同,武汉分厂从建立之初,目标就非常明确——利用武汉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相对成熟的工业基础,实现规模化、标准化生产。
厂区内,新建的铸工车间、锻工车间、大型机械加工车间已经投入使用,虽然设备不如上海先进,但规模庞大,工人们正在流水线上忙碌地生产着明远II型通用柴油机的部件。
“陈先生,按照您的要求,我们优先保障民生公司的订单,目前月产柴油机已经稳定在三十台。卢先生那边反馈很好,油耗和可靠性都比他们之前用的进口机器要强。”李振业介绍道,语气中带着自豪。
陈嘉树点点头,走进总装车间。看着一台台完成组装的柴油机被测试、油漆,然后打包装箱,准备运往码头,他心中颇感欣慰,这才是实业该有的样子。
“卡车项目的进展呢?”他更关心这个。
李振业引着他来到厂区另一端一个戒备更严的车间:“这里是卡车试制车间。底盘仿制的是美国福特AA型,发动机采用我们强化过的明远II型柴油机。目前已经组装出五台样车,正在进行路试和可靠性考核。”
陈嘉树仔细查看了样车,甚至亲自坐进驾驶室体验了一下:“关键零部件的自给率如何?比如变速箱、后桥?”
“变速箱还有些难关,主要是一些齿轮的加工精度和热处理不过关,目前部分依赖进口。后桥我们基本可以自产,但寿命和承载能力还有待提升。”李振业如实汇报,“我们已经成立技术小组在攻关,也希望能得到上海总厂更多的技术支持。”
“嗯。清单列出来,急需上海解决的,我回去后让老卢优先处理。其他的,你们要立足自身,培养技术力量,尽快突破。”陈嘉树指示道,“武汉分厂的目标,不是永远跟在总厂后面,而是要形成自己规模化制造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将来,这里不仅要供应民生公司,还要面向整个长江流域,甚至更远的内陆市场销售卡车和固定式动力机械。”
在武汉盘桓数日,陈嘉树深入考察了分厂的管理、技术和生产状况,与李振业及主要技术骨干进行了多次座谈,解决了他们提出的一些实际困难,也明确了下一步的发展方向。
离开武汉前,他再次叮嘱李振业:“记住,质量和成本是关键。我们的产品,要比进口货更适应本土情况,比国内仿制品质量更可靠,价格更有竞争力。同时,与卢作孚民生公司的合作要深化,他们是我们的第一个大客户,也是我们在长江流域最好的合作伙伴。”
返回上海的航船上,陈嘉树凭栏远眺。江水奔流不息,连接着他布局的各个节点。上海的研发,武汉的量产,四川的备份……明远体系的骨架正在长江黄金水道上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