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有节奏地敲击铁轨,头等包厢内气氛凝滞。
白秀珠紧靠车窗坐着,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逝的田地。自上车后,她总是刻意避开与陈嘉树的任何接触,连衣角都不愿相碰。
陈嘉树心里琢磨着许多想法,最后放下报纸,轻叹一声:秀珠,我们得谈谈。
白秀珠不为所动,指尖却微微发白。
秀珠,你是聪明人,我也没打算瞒你,昨晚的事,是我趁人之危。他声音低沉,但你若以为我陈嘉树是那等只会欺辱弱女子的卑鄙小人,就大错特错了。
白秀珠终于转过头,眼中带着讥诮:那陈先生是哪等人物?
从陈嘉树的公寓出来,她心里总不安地闪过他玩味莫测的笑容,待回到住处,冷静下来,她瞬间明悟,这个男人打的什么算盘。
她是这个时代顶聪明的女子,只不过接连受挫,在外部强权的生死压力下一时失了方寸。
陈嘉树想要的是她的北洋身份和人脉,这是她最重要的筹码,大可不必走他巧言设计的唯一“生路”。
我是个商人,也是个想要在这乱世活下去的人。陈嘉树向前倾身,目光诚恳,“秀珠,我不否认想利用你,但主要还是日本人的威胁,它们的残忍狡诈、狼子野心,你和它们接触日久,应该很清楚吧。”
“它们对中国的窥伺觊觎,我敢断言日后必将发动侵略,届时神州沉沦,万民皆哀!若你我二人不能互托性命、同心合力,他日必遭其迫害!”
白秀珠闻言瞳孔骤缩,日本侵华她难以想象,但对它们的残忍确有深刻的认识,不然这段时间她也不会终日在惶恐中挣扎。
见她神色变化,他继续道:我带你来南京,确实想着利用你的身份人脉,但你的能力,你的才智,同样是我所看重,可以给予重托。我一直很欣赏你,昨晚之后,把你看作彼此最可靠的盟友,一辈子不抛弃不放弃的爱人,希望秀珠你能理解我的衷心。
陈嘉树说完凝眸注视着白秀珠,一时间车厢内只有火车的哐当声,白秀珠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你当真信我?
我信你的能力,更信你的骄傲。陈嘉树展颜,丹凤眼眯成了月牙,一个宁可与伊藤信介周旋也不愿向家族低头的女子,绝不会甘于平庸。
列车驶入南京站时,白秀珠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她主动挽住陈嘉树的手臂,低声道:我永远只做自己的白秀珠。
陈嘉树哑然失笑,这次交心大半出于他的真心,他确实欣赏她的智慧、骄傲和美貌,也或许是白秀珠的初次满足了他的占有欲,他自知对她已萌生了不一样的情感。
站台出口处,顾敏果然等在这,一身挺括的深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到陈嘉树,他立即迎上前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嘉树兄!一路辛苦!
他热情地握住陈嘉树的手,目光随即转向一旁的白秀珠,带着几分审视。
陈嘉树侧身半步,自然地介绍:这位是白秀珠小姐,前财政部白司长的千金。秀珠,这位是财政部的顾敏先生。
顾敏眼中闪过惊讶,随即热情道:原来是白小姐!令尊在世时,我曾有幸听过他的演讲,受益匪浅。
白秀珠得体地欠身:顾先生过誉了。家父生前常提起南京财政部的后起之秀,想必其中就有顾先生。
这番应对让顾敏笑容更盛:白小姐言重了。车已备好,二位请。
出口处停着两辆黑色轿车,显然是特意安排。周世昌指挥着随行人员安置行李,自己则坐在了前车的副驾驶位,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车子驶离车站, 前往寓所的路上,陈嘉树仔细观察着南京街景。
与上海租界的繁华不同,南京处处透着新兴首都的生机与混乱。新修的柏油马路旁,还能看见战火留下的断壁残垣。
南京百废待兴啊。陈嘉树感慨道。
顾敏点头:正是如此。宋次长常说,现在正是实业报国的好时机。
到了玄武湖畔,车子驶入一条相对安静的林荫道。道路两旁栽种着梧桐树,秋叶已经开始泛黄。在一座带有围墙的西式二层小楼前,车子缓缓停下。
这里环境清幽,可以看见湖面粼粼的波光。围墙很高,铁门厚重,门口站着两名身着便装的男子,见到车队立即立正行礼。
这是部里为招待重要客人准备的寓所。顾敏下车介绍道,环境安静,安保也周全。
陈嘉树打量了一下四周,满意地点点头:顾先生费心了。
周世昌已经先一步进入寓所进行检查。片刻后,他出现在门口,对陈嘉树微微点头。
嘉树兄,白小姐,你们先休息。顾敏识趣地告辞,明天上午我来接您去见宋次长。
送走顾敏,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寓所内部装修精致,客厅铺设着深色实木地板,摆放着红木家具。落地窗外是一个小花园,可以望见玄武湖的景色。
当晚,白秀珠站在卧室窗前,望着月色下的湖面出神。陈嘉树走近,将一件披肩轻轻搭在她肩上。
还在想明天的事?
有点紧张。她轻声道,毕竟要见的是一位次长。
记住,你是白司长的女儿,是我的助手。他握住她的手,在专业领域,我们要展现出足够的自信;在权位面前,我们保持谦逊,注意分寸即可。
他的手指温暖有力,白秀珠渐渐放松下来:我明白。
陈嘉树轻轻将她转过来,指尖抚过她的脸颊:今晚好好休息,明天...
他的话未说完,白秀珠却突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吻: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主动的举动让陈嘉树微微一怔,随即会意地笑了。
他揽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这一次,白秀珠不再被动承受,而是生涩却坚定地回应着。
月光透过纱帘,映照着床上交缠的身影。陈嘉树的动作比昨日更加温柔,仿佛在呵护一件珍贵的瓷器。白秀珠在他身下轻声喘息,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臂膀。
疼吗?他低声问。
她摇头,眼中闪着水光:不疼...
事后,陈嘉树轻抚着她散落在枕上的长发:记住,在南京,你就是我最得力的助手。
白秀珠依偎在他怀中,第一次感到心安。
翌日上午,财政部会客厅内茶香袅袅。宋子明坐在主位,虽面带微笑,却不失威严。
陈先生在沪上的作为,我有所耳闻。宋子明开门见山,做空江海关债券那一手,很漂亮。
陈嘉树谦逊回应:次长过奖。不过是顺应市场规律,侥幸获利罢了。
能看清市场规律,就是本事。宋子明话锋一转,听说陈先生投资了永利碱厂,对实业很有见解。
不敢说有见解。陈嘉树谨慎措辞,只是觉得,实业才是立国之本。永利若能打破洋碱垄断,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只是...
只是什么?宋子明追问。
只是实业发展,离不开金融支持。陈嘉树顺势道,当前金融市场混乱,公债发行无序,不仅挤占了实业资本,更损害了政府信用。若能整顿金融秩序,建立可靠的公债发行机制,于国于民都是幸事。
这番话显然说到了宋子明的心坎上。他微微前倾身体:说下去。
陈嘉树从容道:晚辈以为,当务之急是建立专款专用机制。比如发行建设公债,专项用于民族实业。只要用途明确、偿付可靠,商界自然愿意支持。
白秀珠适时插话:家父在世时常说,宋次长最重实业。若是次长能推动此事,必是利国利民之举。
宋子明露出笑容:白司长过誉了。不过陈先生这个想法,确实值得考虑。
会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临别时,宋子明亲自送到门口:三日后夫人办生日宴,二位一定要来。
回程车上,陈嘉树长舒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
你表现得很好。白秀珠轻声道,既展现了见识,又不显得张扬。
陈嘉树握住她的手:是你的配合恰到好处。
三日后,宋府生日宴冠盖云集。白秀珠身着月白色旗袍,从容周旋在各位官员夫人之间。她北洋千金的身份和得体的谈吐,让她很快成为焦点。
白司长的千金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一位部长夫人拉着她的手,听说你现在协助陈先生打理生意?
白秀珠微笑回应: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嘉树常说,实业报国才是正途。
另一边,陈嘉树谨慎地混在商人圈中。
他敏锐地注意到,有几个日本商社的人也在场,正与官员们低声交谈。
那就是陈嘉树?一个日本商人问同伴。
做空高手,现在又想涉足实业,听说和宋次长走得很近。
陈嘉树装作浑然不觉,继续与身边的商人寒暄。
宴会中途,白秀珠借故来到他身边,低声道:打听到一些消息。财政部内部对发行新公债确有分歧,宋次长压力不小。另外,好像有日本商社的人也在活动。
陈嘉树点头:意料之中。今晚辛苦你了。
白秀珠微微一笑:各尽所能罢了。
回程的车上,白秀珠靠在陈嘉树肩头,略带醉意:今天那些夫人都在打听你...
哦?打听什么?
问你是不是真的要投资南京,还问...她顿了顿,问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陈嘉树轻笑:你怎么说?
我说...白秀珠抬眼看他,眼中带着狡黠,一切但凭陈先生做主。
回到寓所,陈嘉树一把将她抱起:今晚我要好好奖赏你这个得力助手。
卧室里,两人的身影在烛光中交缠。白秀珠第一次完全放开自己,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事后,她靠在他胸前,轻声问:嘉树,我们真的能在南京站稳脚跟吗?
我们两个一起努力,一定能。陈嘉树轻抚她的长发,不过前路还长,我们要步步为营。
月光如水,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