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六月，北平前门火车站，一列挂着特别牌照的专列缓缓停靠。
白雄起站在月台上，身后跟着寥寥几个家人和仆役，他望着这列车，目光复杂——妹妹白秀珠要回来了，带着那位在上海滩声名鹊起却也让人捉摸不透的夫婿。
陈嘉树先步下车厢，他今天穿了一身浅色夏季西装，身形挺拔，只是眉眼间带着稍许长途旅行的倦色。
他自然地转身，朝车内伸出手，白秀珠扶着他的手走下，一身款式简洁的浅碧色乔其纱旗袍，除了一副珍珠耳坠外别无首饰，但气度从容，姿颜姝丽。
“大哥。”看到白雄起，白秀珠快步上前，声音有些哽咽。
“秀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白雄起握住她的手，仔细端详，悬了多年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妹妹眼神明亮，神色间没有半分郁气，反而比当年离家时更添了沉稳风韵。
“白大哥，初次见面，我是陈嘉树。”陈嘉树主动伸出手，态度谦和。
“陈先生，久仰。”白雄起与他握手，暗自打量着他。
简单寒暄间，随行的周世昌已指挥人手开始卸运后面几节货车的行李，很快，十几口特制的红木大箱被小心翼翼地抬下，紧接着，是几个裹着油布、形状特殊的沉重货件。
车站里其他旅客纷纷侧目，低声议论着这是哪家贵人还乡，白雄起看着这阵仗，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前往白公馆的路上，车里气氛有些沉默。
白秀珠看着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轻声道：“街口那家绸缎庄，好像换了招牌。”
“去年就倒了。”白雄起语气平淡，却难掩一丝萧索，“这些年，北平城里关张的老字号不少。”
白公馆终于出现在眼前，白秀珠难掩神色的激动。
大门依旧，门楣上“白府”的匾额漆色已有些斑驳，院内，昔日的花木因缺了精心打理，显出几分荒疏。
来往的下人不多，见到主人回来，动作也带着小心翼翼的迟滞。
白秀珠看着这一切，挽着陈嘉树的手微微收紧，陈嘉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神色如常。
在略显空旷的客厅落座，下人奉上的茶是普通的香片，白雄起轻咳一声，有些赧然：“家里比不得当年了，怠慢之处……”
“白大哥见外了。”陈嘉树端起茶杯，语气真诚，“一家人不说这些，是我和秀珠来得迟了。”
他不再赘言，示意周世昌将一份礼单呈给白雄起：“白大哥，我与秀珠成婚仓促，许多礼数欠缺，这次来，一是探望您和家人，二是补上迟到的聘礼，略尽心意，些许薄物，务请收下。”
白雄起展开礼单，目光由上至下扫过，握住纸张边缘的手指不禁用力。
礼单上的内容极其详尽厚重：
一、房产：上海法租界独栋花园洋房一栋（附全套新式家具）；天津英租界高级公寓一套；北平东四胡同三进四合院一处。
二、车辆：德国最新款奔驰轿车两辆（供白雄起公务及白家使用）；美国福特轿车一辆（供内眷出行）。
三、现金与硬通货：大洋二十万（存于北平金城银行白雄起户头）；赤金八百两（分装）。
四、日常用度：北平“瑞蚨祥”、“同仁堂”、“稻香村”等八大字号永久记名折子各一，年用度额极高；特聘中西厨师、司机、杂役共六人，薪俸由陈氏账房直支。
五、衣料珍玩：各色最新洋装衣料、苏杭绸缎、皮货整整十箱；前清官窑瓷器、文房摆件若干。
“陈先生，”白雄起深吸一口气，将礼单放在桌上，看向陈嘉树，目光复杂，“这份礼，太重了，白家如今……受之有愧。”
陈嘉树放下茶杯，恳切道：“白大哥，我与秀珠是夫妻，她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这点心意，不是为了炫耀什么，只是希望大哥和家里能过得舒心些，秀珠在上海也能少些牵挂，钱财是身外物，家人的安稳顺遂才是根本，请您万勿推辞。”
白雄起看着他诚恳的眼神，又看向妹妹眼中流露的关切与期盼，终是长叹一声，缓缓点头：“既然如此……我就厚颜代全家收下了，秀珠，你找了个……好夫婿。”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缓慢而郑重，客厅里凝滞的空气，似乎也随之流动起来。
午饭后，白雄起邀请陈嘉树到书房喝茶，书房陈设清简，书架上有些空位，显然变卖过一些藏书换钱。
“让陈先生见笑了。”白雄起亲手斟茶。
“白大哥叫我嘉树就好。”陈嘉树接过茶，随意问道，“大哥在交通部任职，近来想必格外忙碌，我自上海北上，沿途见铁路运输车次很频繁？”
白雄起目光一闪，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话题切入，沉吟片刻道：“不瞒你说，晋绥、东北两方面的车皮调度，近来多了不少，不少物资都在往北边和关外运。”
陈嘉树点点头，若有所思：“看来北边……不太平？”
白雄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快速写了一个“日”字，又迅速抹去，低声道：“关外，日本人动作频频，张少帅那边，压力不小，我们部里，也时常接到一些非常规的运输指令，都是加密的。”
他点到为止，换了话题：“嘉树你在南方发展实业，眼光开阔，依你看，这局势……”
陈嘉树微微摇头，神色凝重：“实业离不开太平环境，如今南方也在大力整顿，清剿匪患，我看，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大家都需早做准备，有些事，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渴掘井。”
白雄起深以为然：“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这些在衙门里混饭吃的，更是如履薄冰。”
两人又聊了些北平工商界的情况，陈嘉树问得仔细，白雄起也知无不言，书房内的气氛，渐渐从最初的客套，转向一种基于现实考量和家族纽带的务实交流。
与此同时，在白秀珠旧日的闺房里，她正被嫂嫂王玉芬和几个闻讯赶来的旧日闺密围着。
女眷们惊叹着她身上料子的精致、气色的红润，更旁敲侧击地打听上海的生活和陈嘉树的为人。
“他啊，”白秀珠端起茶杯，嘴角含笑，“就是个做生意的，忙得很，对我……还算周到。”
一个与金家有些远亲的女眷，小心翼翼地提起：“说起来，燕西他……”
白秀珠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打断了对方的话，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去，声音不大，却让房间静了一瞬：“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我现在，过得很好。”
那女眷讪讪地住了口。
众人心下明了，昔日的白小姐，已是真真正正的陈夫人了，过往云烟，在她这里，早已散尽。
当晚的家宴，因陈嘉树带来的丰厚补给，菜肴变得丰盛，席间气氛也热闹许多。
陈嘉树话不多，只在白雄起或其他长辈问及时才礼貌应答，举止稳重，对白家的长辈尤为敬重。他特意与白雄起的小儿子多说了几句，问他在哪上学，喜欢什么，并让周世昌拿来提前准备好的西洋文具和新式玩具，孩子高兴得不得了。
白雄起看着这一幕，心中宽慰，仅有的一丝疑虑也消散了，这个男人，或许背景成谜，手段难测，但他对秀珠的用心，对白家的尊重和实实在在的扶持，是做不了假的，在这动荡的年月，这比什么都重要。
晚宴过后，又闲聊几句白家亲戚近况，白雄起见陈嘉树夫妇眉间显露倦怠，便安排下人带俩人去往住处休息。
客房是白秀珠原先住所旁一处清静院落，屋内陈设虽古旧，却打扫得一尘不染，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房门在身后轻轻阖上，隔绝了外界，白秀珠没有言语，上前紧紧抱住陈嘉树。
“谢谢你，嘉树！”她声音暗哑，眼中已闪烁晶莹，“没想到家里如今这么难，大哥老了……谢谢你……不仅仅是为了那些东西。”
陈嘉树轻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我们是一家人嘛，大哥他……哎你……”
原来是白秀珠在解他的西装纽扣，动作熟练，一只手已探入他衬衫领口，陈嘉树哑然，不再多言，顺从地任由她剥去自己的外套。
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唇，白秀珠被他吻的向后微仰，脊背抵上门板，陈嘉树的手轻车熟路，穿过旗袍柔软的开衩，探入其间，衣料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月光悄然移近，映照出一小片肌肤，洁白得晃眼。
“去床上……”她喘息着说。
陈嘉树埋头抱着她走向床榻，纱帐垂落，掩去一室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