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上海,寒风裹挟着黄浦江的湿气,掠过外滩万国建筑群冰冷的大理石墙面。位于法租界核心地带的陈公馆,从外表看,与往日并无不同,依旧是一派闹中取静的雍容气度。但内里,一股无声的力量正在悄然注入,如同给这座坚固的“暗堡”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
赵劲率领的二十四人小队,在三天内分作数批,通过不同的交通方式,低调而迅速地抵达了上海。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按照事先周密的计划,分散进入了预设的位置。
陈公馆内部,原有的护卫被部分轮换或调整了岗位。新的面孔出现在门房、车库、以及庭院巡逻的岗位上。
他们穿着与普通仆役、司机无异的服饰,但眼神锐利,步履沉稳,彼此间用难以察觉的手势和眼神交流,构成了一张严密而高效的监控网络。
公馆内外几条关键通道的制高点,也悄然增加了隐蔽的观察点。
白秀珠在自己的书房里,听取了赵劲的详细汇报。
她今日穿着一身深紫色的丝绒旗袍,外搭一件纯白狐裘坎肩,既是女主人,也是这场安保升级行动的总指挥。
“公馆内部,明哨六处,暗哨四处,流动哨三组,交叉覆盖,无死角。所有人员身份都已重新备案,并安排了背景核查。”
赵劲站在桌前,声音平稳地汇报,递上一份人员部署图:“外围,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了左右相邻街道的两个观察点,并租下了对面公寓楼的三个房间,可以俯瞰公馆主楼出入口和庭院。所有人员均已熟悉先生、白小姐、张小姐的日常作息、常用车辆以及常来往的客人面貌。”
白秀珠仔细审视着部署图,纤细的手指在某些关键节点轻轻敲击:“车库的人要格外注意,所有车辆每日出车前必须经过安全检查。食材采购渠道要再梳理一遍,固定供应商,增加随机抽检。还有,”她抬起眼,目光清冷,“婉卿妹妹那边,她喜静,身边安排的人要更懂得分寸,非必要不打扰,但护卫不能有丝毫松懈。”
“明白,白小姐。张小姐那边,我们安排了两名心细且懂些文墨的女队员,以贴身丫鬟的名义过去,不会引人注意。”赵劲点头应下,心中对这位女主人的缜密有了新的认识。
“很好。”白秀珠合上部署图,“日常事务由你全权负责,遇到无法决断之事,随时报我。记住,我们的存在,是为了让先生能心无旁骛地做大事,而不是成为他的掣肘。”
“是!”赵劲肃然应命。
安保力量的加强,并未打破陈公馆内部生活的节奏,反而因为这种无形的安全感,让氛围更显松弛。
傍晚,陈嘉树从书房出来,看到张婉卿正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就着温暖的炉火阅读一份英文期刊,新来的“丫鬟”安静地侍立在客厅角落,低眉顺目,气息微弱。
“看什么呢?”陈嘉树走过去,自然地坐在她身边。
张婉卿将期刊递给他,指尖点着一篇关于美国联邦储备系统近期政策的评论文章:“你看这里,对于信贷收缩,对于这次危机,美国政府反应的很迟钝。”
陈嘉树快速浏览了一遍,笑了笑:“凯恩斯前段时间在伦敦的演讲,倒是提到了类似的观点,不过他的药方,还是偏向于传统的货币调节。”
“那你呢?”张婉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既然已经指出了痼疾,总该开出药方。是更倾向于加强监管,还是……像你之前隐约提到的,需要政府以更积极的角色介入?”
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专注的侧脸。陈嘉树沉吟片刻,缓缓道:“监管是治标,难以治本。我想阐述的,是一种超越当前‘自由放任’与简单‘国家干预’的思路。或许可以称之为……一种‘结构性调控’的理念。不仅仅是在危机发生时投放货币,以工代赈,更要在经济结构上预先布局,引导资本流向能够真正提升国家长期竞争力的领域,比如重化工业、基础科研、以及……大规模的人才资本投资。”
张婉卿听得入神,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资本是短视的,你说的这些需要极大的远见和执行力,而且,势必触动现有的利益格局。”
“所以,才需要先在理论上将其阐述清楚,让更多人理解其必要性和可行性。”陈嘉树握住她的手,“我准备写一本新书,这本书的草稿,还要多劳你费心整理。”
“这是我分内之事。”张婉卿温婉一笑,反手握紧了他。
这时,白秀珠从外面走了进来,带进一丝外面的寒气。
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利落的裙装,看到客厅里依偎着讨论学术的两人,瘪瘪嘴:“哟,大学者又在传授什么高深理论呢?”
陈嘉树笑着朝她伸出手:“来得正好,正有事要和你商量。”
白秀珠走过去,很自然地在陈嘉树另一侧坐下,接过丫鬟递上的热茶,抿了一口:“说吧,我的大先生,又有什么新谋划?”
陈嘉树的神色认真了几分:“秀珠,通过司徒美堂先生和周安德烈的渠道,立刻开始着手一件事。”
“嗯?”白秀珠放下茶杯,坐直了身体。
“我要一份名单。”陈嘉树目光深邃,“欧美各国,特别是美国、德国,因大萧条而失业的工程师、技师,尤其是机械制造、船舶工程、化学工程、冶金、电力这些领域的。要他们的详细履历、专长、家庭情况,以及……他们对来远东工作的可能意向。”
白秀珠眼中精光一闪,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个命令背后的深远意味:“规模?”
“初步目标,至少五百人,质量优先,宁缺毋滥,此事需秘密进行,接触时要谨慎,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资金方面,我会单独划拨一笔特别经费,由你全权支配。”
“明白了。”白秀珠略一思索,“我会通过司徒老先生可靠的商会网络,以及安德烈在华尔街和大学的人脉,以‘远东新兴工业集团亟需技术专家’的名义进行接触。初步筛选后,再将名单和评估报给你。”
“很好,这个计划我们内部也要有个名字。”陈嘉树满意地点点头,和白秀珠沟通就是如此高效,她总能瞬间理解他的意图,并拿出最专业的执行方案。
“叫什么?”
“春蕾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