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渊底,岩浆凝滞如死水。
萧辰静立于那具自焚僧的枯骨之前,仿佛一尊与此地万古孤寂融为一体的雕像。
他的识海之中,那块神秘的黑色礁石正发出低沉的嗡鸣,曾经缠绕其上、炽烈燃烧的银金色命火,此刻已尽数沉寂,化作一道烙印在礁石表面的复杂纹路。
命火不再跳动,但萧辰却感觉自己的每一寸神魂,都像被置于无形炭火上反复炙烤。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阵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尖锐的灼痛。
他缓缓闭上双眼,尝试调息。
过去随时能看见的寿元面板,如今已彻底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寿元,是一万年,还是一秒钟。
可正是这种“未知”,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从这一刻起,连天道都无法再为他的生命倒数计时。
不远处,炎诃踉跄着向后退去,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岩地上留下一个焦黑的脚印。
他惊骇欲绝地看着自己那只探向萧辰天灵盖的右手,此刻已变得焦黑萎缩,皮肤如同干裂的树皮,生机断绝。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原本雄浑如江河的寿元,就在刚才那一次反噬中,被凭空抽走了整整三百年!
“你……你窃取了天道的权柄!”炎诃的声音嘶哑干涩,再无之前的狂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身为命修遗族,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眼前的萧辰,已经跳出了三界五行,成为了一个行走在天道规则之外的“变数”!
萧辰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那里没有任何火焰,却有一缕无形的、扭曲空气的热流悄然溢出。
这便是脱离了天机掌控的命火,不再有璀璨光华,却能随心念而动,更加内敛,也更加致命。
他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在识海中响起:“消耗十年寿元,灌注《九劫剑诀》第三式——‘刹那寂灭’。”
刹那间,一股磅礴浩瀚的剑意奥义如天河倒灌,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九劫剑诀》第三式的所有关隘、所有精髓,在这一瞬间被尽数洞悉,臻至圆满!
然而,与之同时降临的,是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剥离命纹的剧痛!
“唔!”
萧辰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他的识海仿佛被引爆了一座火山,灼热的熔岩浇灌着他的每一寸神魂。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身形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方才稳住。
“加点依旧有效,但代价……是自焚神识。”他心中明悟。
命火归藏于识海,每一次动用,都是在用自己的神魂作为燃料,催动寿元进行献祭。
这便是“命火自噬”的后遗症,一种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自我焚炼。
就在此时,渊口之外,那坚不可摧的结界屏障传来阵阵密集的“嗡嗡”声。
数以万计的命烬蛾组成的灰色云雾,如怒海狂涛般疯狂撞击着屏障,试图捕捉那曾经如同黑夜明灯般诱人的命火气息。
可如今,在它们那诡异的感知中,焚心渊内空无一物。
那个曾让它们疯狂追逐的生命源头,彻底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具冰冷的、毫无生命波动的“死人”。
“吱——”
领头的一只体型硕大的命烬蛾发出一声尖锐而绝望的哀鸣,它感官中那唯一的坐标彻底熄灭,让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片刻之后,它双翅一僵,直挺挺地从半空中坠落,尚未落地便已化作一撮飞灰。
它的死亡仿佛一个信号。
紧接着,成千上万的命烬蛾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暴雨,纷纷哀鸣着溃散、坠落,在空中便失去了所有生机,化为漫天尘埃。
百里之外,一处隐蔽的矿洞口,陆沉正用独臂撑着岩壁,死死盯着焚心渊的方向。
当他看到那片遮天蔽日的灰色蛾云骤然崩溃消散时,浑身一震,用嘶哑的声音喃喃道:“它们……找不到目标了……他真的……真的从天机簿上消失了。”
焚心渊底,炎诃目睹了这一切,脸上的恐惧化作了极致的狰狞与疯狂。
他怒极反笑,猛地单膝跪地,一口精血喷在自己焦黑的右掌上!
“嗤啦!”
一团混杂着血与火的赤红符文在他掌心凝聚成形。
他以自身精血为引,耗费百年寿元为代价,向那神秘莫测的归墟盟发出了一道最高等级的密讯。
“天机失察!目标萧辰已脱轨,命火归藏,非卜可测!”
话音落下,那团赤红符火瞬间扭曲,化作一道幽光,没入虚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做完这一切,炎诃的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但他眼中却闪烁着恶毒的快意。
脱离天机掌控又如何?
归墟盟要的,从来不只是一个能被轻易算计的猎物!
也就在那幽光消失的瞬间,一直闭目忍受剧痛的萧辰,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里,再无一丝光亮,黑白分明,平静得宛如万载寒潭。
但他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在了虚弱不堪的炎诃身上。
“原来……你们早就在等这一天。”
他知道了。
归墟盟与阿七布下的这个局,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在他寿元将尽时夺取命火,而是要逼他走上“藏火”这条绝路!
一个能被追踪的敌人,终究有迹可循。
而一个从天地棋盘上彻底消失的棋子,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看到的、最具价值的“变数”。
真正的围猎,从他藏起命火的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当夜,一道模糊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行在荒凉的夜色下。
萧辰独行三百里,重返了白日里被伏击的荒骨原。
风沙依旧凛冽,空气中还残留着三大宗门布阵时的灵力波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
在被法阵禁制轰击得支离破碎的地面上,一抹暗红色的血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能分辨出,这是柳清雪在强行挣脱禁制时,被震伤留下的。
萧辰伸出手指,指尖在那早已凝固的血痕上轻轻一触。
那冰冷的触感,却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缓缓起身,环顾着这片见证了他被“正道”围剿的战场,忽然低声冷笑起来。
“说我要死?好啊,那就让你们亲眼看看——老子活得比谁都久。”
话音未落,他引动识海中一丝沉寂的命火,顺着指尖流入大地。
“消耗十年寿元,《焚天步》,圆满!”
剧痛再次袭来,但他这一次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随着步法奥义的灌入,他的身形在原地变得飘忽不定,仿佛融入了风沙之中,下一瞬,便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句冰冷彻骨的话,在空旷的原野上缓缓回荡。
“命火藏了,账可没清!”
几乎在萧辰身影消失的同一时刻,远在万里之外,天衍大陆东域,青云宗主峰之巅的议事殿内,一盏用以监察所有外派任务关键信标的“万魂灯”,烛火猛地一晃。
其中代表着“命烬蛾群”的那一簇魂火,在毫无征兆的瞬间,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