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碎屑如无声的飞絮,洋洋洒洒,每一片都承载着万古的沉重与悲怆。
它们飘落在大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化作最精纯的能量,悄然融入这片被战火与归墟气息侵蚀的焦土。
一片锋利如刀的残碑碎片,却偏离了轨迹,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金芒,精准地钉入了陆沉那条断臂的创口之中。
“呃啊——!”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取而代?????是种烙铁烫入灵魂深处的灼烧感。
陆沉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那块碎片仿佛活了过来,瞬间消融,化作无数流光溢彩的古老符文,顺着他干涸的血脉逆流而上,疯了一般涌向他的心窍与识海。
他单膝跪地,抱住剧痛欲裂的头颅,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哀嚎。
尘封千年的记忆洪流,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画面撕裂了现实。
星穹之下,威严的仙宫神殿内,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剑侍,佩剑“惊鸿”名动仙界。
高居帝座之上的天衍仙帝,那个如神只般伟岸的男人,亲手召见了他。
“陆沉。”仙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疲惫。
他恭敬跪伏:“属下在。”
仙帝没有多言,只是伸出一指,轻轻点在了“惊鸿”的剑脊上。
咔嚓一声脆响,这柄追随他征战无数、饮过神魔之血的仙剑,应声而断。
“帝尊!”陆沉惊骇抬头,满眼不解与心痛。
“此去,你不必胜,也无法胜。”仙帝的目光穿透了时空,仿佛看到了千年后的今天,“你只需守住此碑,镇于归墟之口,等一个人到来。”
“等谁?”
“一个……用我的火,走我的路,却比我更敢死的人。”
仙帝的指尖溢出一缕本源命火,没入他的眉心,随后一掌将他连同镇命碑的残骸,一同打入了这片荒芜的边境。
最后的记忆,是仙帝那句仿佛跨越了万古的嘱托:“他若燃火,你便为薪。他若问道,你便为阶。他……是唯一的变数。”
记忆的洪流退去,现实的寒风刮过脸颊,带来刺骨的冰冷。
陆沉猛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个悬浮于半空、背生火焰双翼的男人。
那银金色的“真命炎”,与他记忆深处仙帝身上最后燃烧的火焰,何其相似!
“你说的……那个人……”他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是……是我?”
萧辰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早已被另一件东西所吸引。
镇命碑炸裂后,在其原本矗立的基座正中心,一个由复杂阵纹守护的凹槽显露出来。
此刻,阵纹已然黯淡,一卷被烧得焦黄、仿佛随时都会化作飞灰的玉册,正静静地躺在其中。
他缓缓降落,伸手将玉册拾起。
触手温热,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玉册的封面上,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有四个用鲜血书写、几乎要沁入玉质内部的狂放大字——遗命·传火!
萧辰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玉册。
就在展开的瞬间,玉册内部猛地爆发出无数道漆黑的禁制神链,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朝着他的神魂狠狠噬咬而来!
“哼。”萧辰一声冷哼,体内的真命炎自动护主,化作一道火焰屏障。
那些禁制神链一碰到火焰,便如冰雪遇骄阳,发出凄厉的嘶鸣,瞬间被焚烧殆尽。
玉册的第一页内容,随之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幅浩瀚的星图推演,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三千种不同的轨迹。
每一条轨迹的尽头,都是同一个结果——世界崩灭,万灵寂亡。
唯独在第三千零一次推演中,出现了一条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生机。
那便是“自我轮回,命火传承”之法。
天衍仙帝以身化作封印核心,将那颗来自界外的“神明之心”镇压于归墟最深处。
但他的灵魂,却因承受不住那股终结之力而分裂,化作十二道最强大的执念,散入十二方大千世界,不断轮回,试图在轮回中寻找破局之法。
玉册上写得明明白白,这个封印并非永恒,它有一个期限——九十九年。
这便是留给后继者的最后时限。
而萧辰,正是仙帝在最后关头,倾尽所有送入轮回的、唯一集齐了前九世失败命火,且未被“神明之心”气息污染的“纯净火种”。
“所以,从我穿越过来的那一刻起,我走的每一步,每一次氪命求生,每一次生死挣扎,都只是你设计好的剧本?”
萧辰看着玉册上的内容,脸上那标志性的痞气笑容再次浮现,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充满了刺骨的冰寒。
他猛地伸手,将记载着他“宿命”的这一页,狠狠撕了下来!
“可没人告诉我——”他将那页玉简捏成齑粉,冷笑道,“棋子,也能掀桌子!”
就在此时,另一边的柳清雪也发生了异变。
她一直担忧地看着萧辰,掌心紧紧攥着那株好不容易培育出的“命引草”。
忽然,她感觉掌心一烫,一股灼热的气息顺着经脉瞬间冲入脑海!
眼前光影变幻,一个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那是一座古老的祭坛,一名身着青云宗丹峰长老服饰的女子,正跪在祭坛前。
她面色苍白如纸,却毅然决然地用一柄玉刀划破心口,将一滴滴殷红的心头血,喂给一只通体漆黑、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蛊虫。
她的口中,正用一种古老的语言念着咒语:“……愿以此身为引,换吾徒萧辰……平安归墟……”
“师父?!”柳清雪如遭雷击,猛然惊醒,浑身剧震。
那个画面中的女子,分明就是她那位早已在一次妖兽攻山中“意外”陨落的师父!
“不可能!师父她……她早就死了……”她喃喃自语,
一只冰冷的鸦爪轻轻落在她的肩头。
命烬鸦不知何时飞了过来,它歪着头,漆黑的眼珠倒映着柳清雪苍白的脸,第一次用一种清晰可辨的、属于女子的声音低语道:“她为你挡下了刺向心脏的第一刀,把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但她的心跳……还在这只蛊里。”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秦语冰突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她手中的“无命之剑”发疯般嗡鸣不止,剑身剧烈颤抖,仿佛要脱手飞出!
“铮——!”
长剑自行出鞘半寸,一股森然剑意直指不远处的萧辰!
而在那古朴的剑格之上,竟浮现出一行血色的小字,字迹扭曲而邪异:“斩伪命主,迎真君临。”
“滚出去!”秦语冰咬碎银牙,额上青筋暴起,拼命以自身剑心压制那股外来的意志。
她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剑心深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充满了终结与毁灭欲望的意志——那气息,正与归墟裂隙中逸散出的黑丝同源!
“找死!”
一道火光闪过,萧辰已一步掠至她的身前。
他看也不看那行血字,直接伸出燃烧着真命炎的右手,一把抓住了嗡鸣的剑身!
“滋啦——!”
火焰与邪异剑意碰撞,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条肉眼可见的挣扎黑蛇虚影,被萧辰的真命炎硬生生从剑体中逼了出来,它在半空中扭曲尖啸,却在落地之前便被火焰彻底焚烧成一缕青烟。
“它已经在渗透强者的神识,篡改他们的意志。”萧辰松开手,看着恢复平静的剑身,声音冷冽如冰,“下一步,就是操控各大宗门的强者,来‘清理’我们这些所谓的‘乱局者’了。”
他的话仿佛一道魔咒。
就在此刻,夜半的天空之下,那道已经愈合了七七八八的归墟裂隙,竟毫无征兆地再度撕裂!
但这一次,喷涌而出的不再是能量光柱,也不是恐怖的吸力。
咚——
一阵低沉、悠远、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钟声,响彻了整片荒原。
伴随着钟声,方圆九百里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归墟裂隙正前方的荒原大地上,一座沉没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老巨城,竟带着无尽的死亡气息,缓缓从地底升起!
城池的建筑风格诡异而宏大,城中心,那口在投影中出现过的青铜巨棺,赫然矗立!
“咔……”
棺盖开启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一丝比夜色更深沉的黑气从中逸出,所过之处,无论是坚韧的沙棘,还是顽强的枯草,都在瞬间化为飞灰。
“第九十九年……”命烬鸦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末日降临的恐惧,“始于今日!”
然而,面对这绝望的一幕,萧辰却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压抑至今的疯狂与快意。
他一脚踏上脚下的残碑基座,整个人冲天而起,身后火焰双翼怒展,遮蔽了半边天幕。
他抬起手,熊熊燃烧的真命炎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柄霸道绝伦的火焰长枪。
枪尖,遥遥指向那口正在散发死亡气息的青铜巨棺。
“好啊!既然你们都说我是火种——”
他的声音穿云裂石,响彻天地。
“那今天,老子就去把那口棺材给你点着!我倒要亲眼看看,里面躺着的,究竟是仙帝的遗体,还是……老子的出生证!”
话音落下,萧辰的身影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流光,直扑巨城而去。
荒原之上,狂风呼啸,风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那并非归墟的死寂,也非焦土的尘埃,而是从遥远的地平线之外,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与寒霜之气。
这片死寂的荒原,不会再寂静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