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长老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冲到万魂灯前,反复确认之后,才面如死灰地转身,声音干涩地禀报道:“启禀大长老,监察焚心渊的命烬蛾群……魂火尽灭!”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议事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良久,端坐于首位的大长老才缓缓抚着长须,眼中精光闪烁,沉声道:“命烬蛾以生机为食,性最贪婪。如今尽数覆灭,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萧辰已然身死道消,命火彻底熄灭,它们失去了目标,自相残杀而亡。其二……”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凝重,“他以某种秘法,将自己的命火彻底遮蔽,断绝了天机感应。”
“第一种可能更大。”一名性情急躁的长老立刻附和,“那可是焚心渊,又有炎诃那等命修遗族布下的死局,他一个油尽灯枯的小辈,焉有生理?”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倾向于萧辰已经陨落。
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宗门既除去了一个“魔头”,又不必再担心归墟盟的诘难。
“不可能!”
一道清冷而坚决的女声,如冰珠落玉盘,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清雪猛然从座位上站起。
她脸色苍白,一双美眸却燃烧着倔强的火焰,死死盯着大长老。
“他绝不可能就这么死了!”她声音微颤,却字字清晰,“若他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又怎会有余力引动命火,反噬炎诃,夺其三百年寿元?!”
此话一出,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这确实是他们无法解释的疑点。
柳清雪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边缘还沾着暗红血迹的玉简,正是当日陆沉拼死带回之物。
她将玉简高高举起,灵力催动下,一行小字浮现在空中:“焚心渊底,有藏火之法。”
“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柳清雪环视众人,目光中带着一丝失望与悲愤,“他不是无路可逃,他是主动选择了这条路!他不是死了,是把自己从这天地棋盘上……藏起来了!”
众长老面面相觑,看着那行字,神色各异。
一个杂役弟子,被三宗围剿,身陷绝境,非但没死,反而以一种他们闻所未闻的方式金蝉脱壳?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无人敢信,也无人愿信。
万里之外,瑶光仙宫。
月华如水,笼罩着终年不化的寒潭。
秦语冰一袭白衣,独立于悬崖之畔,手中长剑“霜月”斜指地面,剑身映出的月光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清冷。
她双目紧闭,神识沉浸于“剑心通明”的境界之中。
在她澄澈如镜的心湖之上,当日荒骨原战场上的一幕幕,正以毫厘不争的速度反复回放。
法阵的光芒、狂暴的灵力、萧辰狼狈的身影……一切都清晰无比。
忽然,画面定格。
定格在萧辰被法阵轰飞,口吐鲜血,却借力暴退,冲向焚心渊的那一瞬间。
秦语冰的心神,无限放大了他当时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有痛楚,有决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颓败与绝望。
恰恰相反,在那眼底的最深处,藏着一抹清明如冰的算计,以及……一丝如释重负。
他不是在逃,他是在奔赴一个早已选定的目的地。
“嗡——”
长剑发出一声轻鸣,将秦语冰从沉思中唤醒。
她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抹罕见的凛然与惊异。
“我们……都被他骗了。”
她轻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
那个看似被逼入绝路的男人,从头到尾,都在按照自己的剧本在走。
他用自己的“生死”,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来人。”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一名亲信弟子悄然出现在她身后,躬身行礼。
“传我谕令,”秦语冰看着远处翻涌的云海,淡淡道,“即刻起,仙宫之内,封锁所有关于萧辰的消息,不得再提‘萧辰将死’四字。违者,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亲信弟子心中一凛,不敢多问,恭声应是,迅速退下。
秦语冰重新望向焚心渊的方向,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萧辰……你究竟,在算计什么?”
与此同时,一处不为人知的幽暗密室之内。
摇曳的烛火下,一个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正惬意地翻阅着从各地传来的密报。
“青云宗长老会争执不休,瑶光仙宫态度暧昧,天武门闭门不出……妙,妙极了!”
黑袍人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快意,“一个‘生死不明’的萧辰,可比一个活着的萧辰有用多了。正是我归墟盟收拢人心,整合正道力量的大好时机。”
他满意地点点头,提起一支浸满了朱砂的狼毫笔,在一卷崭新的兽皮卷轴上,笔走龙蛇地写下一行大字:
“天机示警:命火失控,神魂自噬,萧辰三年之内,必亡!”
他放下笔,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要让这则新的谣言,像瘟疫一样传遍整个天衍大陆,彻底断绝那些还对萧辰抱有幻想的人的念想。
然而,他没有发现。
就在他身后窗棂的阴影里,在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禁制之外,一道无形无质的目光,早已将他锁定。
这道目光的主人,正是萧辰。
他潜伏于此,命火归藏于识海,不泄露一丝一毫的生机与灵力波动,完美地避开了密室周围所有的探查法阵。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静静地看着这场针对自己的阴谋被策划、被书写,将每一个参与构陷他的名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心底。
深夜,青云宗,药园。
柳清雪正心神不宁地控制着丹炉的火候,炼制着一炉极为珍贵的续命丹药。
就在这时,她藏于袖中的那枚玉简,忽然微微发烫。
她心中一惊,连忙分出一缕神识探入。
一行由神识印记组成的微光小字,在她脑海中浮现:“别信宗门说的任何话,他们在钓鱼。我在等他们,把网撒得更大一些。”
是萧辰!他还活着!
柳清雪心头剧震,狂喜与担忧瞬间填满了胸膛,真气一滞,丹炉内的火焰“轰”的一声险些失控。
她手忙脚乱地稳住丹炉,一颗心却怦怦狂跳。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宗门执事的声音在门外高声响起:“柳师姐!大长老有令,命你立刻前往议事殿,交出所有与逆徒萧辰往来的信物和记录!”
柳清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钓鱼……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滚烫的玉简贴身藏入怀中,这才扬声,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淡语气回应道:“知道了,我换件衣服,这就过去。”
百里之外,一座荒废多年的驿站内。
萧辰盘膝坐于断裂的房梁之上,任由穿堂的冷风吹动他的衣袍。
他的识海之中,沉寂的命火如同一颗微缩的黑色太阳,每一次“加点”的念头闪过,都会引动一丝火苗舔舐他的神魂,带来深入骨髓的灼痛。
但他神色平静,仿佛那被焚炼的不是自己的灵魂。
在他的心中,一张无形的名单正在被缓缓列出:青云宗、瑶光仙宫、天武门,三个宗门,七位长老,十二名已经暴露身份的归墟盟细作……
“你们说,我只剩两年可活?”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好啊,我就用这两年,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都烧成灰。”
话音未落,他心中念头再动。
“撕裂十年寿元,灌注《破妄瞳术》!”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身形微微一晃,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刹那间,无数关于勘破虚妄、洞察本源的玄奥法门涌入脑海,他的双眼之中,骤然亮起一抹幽暗的金色光芒,一闪即逝。
《破妄瞳术》,圆满!
从这一刻起,他不仅能藏匿自身的命火,更能看穿这世间大部分的伪装与虚妄。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起身,目光穿透驿站残破的屋顶,望向了遥远的南方。
那里的天际线,似乎被一种永恒的昏黄色尘埃所笼罩。
风从那个方向吹来,带着一股亘古的燥热与荒凉,仿佛还夹杂着一缕被黄沙掩埋了万载的、若有若无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