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问剑崖。
曾经的断崖峭壁已在归墟祭坛的崩塌中化为一片狼藉,如今,在原址旁的一块巨岩平台上,一间简陋的石庐被匆匆搭建起来。
秦语冰与剑冢守合力布下的剑气结界,将外界呜咽的寒风阻隔在外。
庐内,萧辰倚靠在一方冰冷的石榻上,双目紧闭。
他身上那件被鲜血与尘土浸透的杂役服早已换下,此刻一袭干净的青衫,更衬得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他的呼吸细若游丝,每一次吐纳,周身都会浮现出一层薄如蝉翼的银金色火焰,如呼吸般明灭不定。
这是他的命火,亦是他新生的领域——命火铸域。
这七日,他一直在熟悉这份由秦语冰以道心为代价,强行催生出的力量。
这领域与他的生命深度绑定,领域不散,命火不熄。
但代价,是他本就不多的寿元,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流逝。
面板上,那曾短暂恢复到两年七个月的寿元,如今赫然只剩下两年四个月。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没有了往日的痞气与跳脱,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他心念微动,尝试着催动那份与自己灵魂相连的力量。
嗡——
一声轻微的颤鸣。
以石庐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所有插在焦土与碎石中的残剑、断刃,无论凡铁还是灵兵,都在这一刻微微震颤起来,剑柄朝下,剑尖指天,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
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成型,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滞重。
这,就是命火铸域的雏形,专属于他萧辰的领域。
在这片领域内,他就是绝对的主宰。
“咳咳……”
仅仅是这片刻的催动,便让他气血一阵翻涌,剧烈地咳嗽起来。
“萧辰!”
一道带着哭腔的清脆女声从庐外传来。
帘布被猛地掀开,柳清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快步冲了进来。
她眼圈泛红,显然是刚刚哭过,看到萧辰苍白的脸色和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泪水又一次在眼眶里打转。
“你疯了吗?你才刚刚稳住伤势!”她将药碗重重地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药汁都溅出了几滴。
她指着萧辰周身那明灭不定的银金色火焰,声音颤抖:“秦姐姐为了救你,不惜损耗本源,你再这样胡乱催动这股力量,别说两年,两个月都撑不住!”
她带来的“九转还阳丹”虽是疗伤圣药,却对萧辰这种源自法则层面的寿元损耗束手无策,只能勉强吊住他的生机,让他不至于立刻垮掉。
看着她焦急万分的模样,萧辰虚弱地笑了笑。
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是伸出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艰难地划下几个字。
——命域不散,我就没死。
写完,他顿了顿,又咧嘴一笑,补上了后半句。
——而且,它还能打架。
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骨髓的桀骜与自信。
柳清雪看着那行字,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刚想再说些什么。
轰——隆——!
毫无征兆的,一声沉闷如远古巨兽心跳的巨响,自遥远的南方地底深处传来!
整座问剑崖,乃至方圆百里的山脉,都为之剧烈一颤!
石庐顶部落下簌簌的尘土,桌上的药碗被震得叮当作响。
“怎么回事?地龙翻身?”柳清雪花容失色,下意识地扶住石桌。
“唳——!”
盘旋在崖顶上空的命锋鸟发出一声尖锐急促的鸣叫,它猛地收拢翅膀,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疾飞而回,在石庐前盘旋不定,金属羽翼在空中划出三道凌厉的弧线,鸟喙直直地指向西南方一处早已废弃的矿坑方向!
一道无声的影子,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崖顶的最高处。
剑冢守那无悲无喜的目光穿透虚空,望向命锋鸟所指的方向,沙哑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庐内每个人的耳中。
“不是地龙翻身。”他沉声道,“那是上古‘锁龙井’的遗址。传说中,那里镇压着一条以吞食生灵命格与寿元为生的地脉凶灵。如今,归墟剑劫引动地脉动荡,封印……裂了。”
话音刚落,一直盘坐在角落里,默默为萧辰护法的秦语冰豁然起身。
她那双湛蓝的眸子中寒光一闪,冷冽的剑意瞬间透体而出。
“以寿元为食?”她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若让此等凶灵脱困,它为求恢复,必会本能地吸取周遭所有生灵的生命精气,尤其是修为高深的修士,更是它的大补之物!届时,方圆千里,将化为一片死域!”
柳清雪闻言,脸色煞白。
所有人都看向石榻上的萧辰,此刻,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他那与寿元直接挂钩的命火,在地脉凶灵眼中,恐怕是这世间最诱人的饕餮盛宴。
然而,萧辰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色,眼中反而闪过一抹灼热的精光。
他缓缓撑起身体,任凭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用一枚碎裂的玉片,在地上重重刻下一行字。
——正好。我缺命元,它送上门来。
一句话,让在场的三人同时心头一震。
秦语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只是默默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事不宜迟,三人立刻动身,化作三道流光,朝着锁龙井遗址的方向疾驰而去。
剑冢守的身影则悄然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不过片刻,他们便赶到了一处巨大的天坑前。
这便是所谓的锁龙井,深不见底的坑洞中,正翻涌着浓郁如墨的黑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与死气。
在深坑的正中央,隐约可见一块高达百丈的巨大石碑插在底部,碑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但此刻,这些符文光芒黯淡,一道道狰狞的裂痕遍布碑身。
“吼!”
一声狂暴的怒吼自坑底传出,一头形似蛟龙、通体漆黑、背生骨刺的狰狞怪物,正用它那巨大的头颅,疯狂地撞击着封印石碑!
每一次冲撞,都引得山摇地动,石碑上的符文便会永久地黯淡一分。
在那翻滚的黑雾中,一双猩红如血灯笼的巨瞳,正贪婪地窥视着外界的生机。
“不能让它出来!”柳清雪见状,毫不犹豫地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通体碧绿、丹香四溢的丹药,屈指一弹!
丹药在空中爆开,化作一张巨大的丹纹法阵,如天网般朝着坑底罩去,试图阻隔那黑雾的蔓延。
然而,那黑雾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猛地一卷,竟将那丹纹法阵瞬间吞噬殆尽,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我的‘青木固元阵’……被它直接吞噬了生机之力!”柳清雪俏脸一白。
就在这时,萧辰猛然向前踏出一步。
他不能再等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命火正在被那凶灵的气息所引动,变得极不稳定。
与其被动地被吞噬,不如主动出击!
“开!”
他在心中怒喝一声,双目之中,银金色的火焰轰然燃起!
命火铸域,全开!
嗡鸣声大作,以他为中心的百丈空间瞬间扭曲,所有散落在天坑四周的古代兵刃残骸,连同地底深处埋藏的金属矿石,全都在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下破土而出,自动悬浮于空。
刹那间,成千上万的刀枪剑戟汇聚成一道旋转的洪流,在萧辰的意志下,化作一面巨大的火剑屏障,横亘于天坑之上!
“轰!”
地脉凶灵又一次猛烈撞击,这一次,它半个头颅已然冲破了石碑的束缚,带着无尽的怨毒与死气,狠狠撞在了火剑屏障之上!
屏障剧烈震颤,无数兵刃在冲击下哀鸣、碎裂,但更多的兵刃又立刻补充进来,死死地挡住了这次冲击!
“它怕剑意!”秦语冰瞬间明悟,“卷宗记载,当年封印此獠的,正是上古剑宗的‘万剑钉魂大阵’!”
话音未落,她已纵身跃下,身形如一道惊鸿,在坑壁上那些早已被岁月侵蚀的阵法节点上接连轻点。
每一点,都将自己圆满的剑心之力注入其中。
一、二、三……足足十七处节点被她瞬间点亮!
霎时间,整个锁龙井的残存阵势仿佛从沉睡中苏醒,无数道黯淡的剑气自地底升腾而起,与萧辰的火剑屏障遥相呼应!
就是现在!
萧辰抓住机会,将自身命火的核心力量,毫不吝惜地注入到大阵最中央、那块被他感应到的阵眼焦土之中!
【检测到远古剑阵残余能量,符合共鸣条件!】
【启动‘领域共振’模式——领域效果增幅+47%!】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中响起的瞬间,火剑屏障光芒暴涨!
那些虚幻的火焰竟化作了实质般的银金锁链,与地底升腾的古老剑气交织在一起,化作一个密不透风的剑气牢笼,硬生生将那即将脱困的凶灵又给按了回去!
柳清雪见状,立刻咬破指尖,以心头血为引,凌空画出一道道繁复的丹纹,化作赤金色的锁链,缠绕在剑气牢笼之外,暂时加固了封印。
尘埃落定。
萧辰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只觉得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识海中的面板上,寿元再度锐减。
【剩余寿元:两年一个月零三天】
【警告:领域超载使用,命火核心轻度受损。
下次强制催动时间不得超过两柱香!】
深坑边缘,剑冢守的身影再次浮现,他俯视着下方暂时被压制的凶灵,语气没有丝毫放松:“这只是一个开始。当年随归墟一同被镇压的,不止这些凶灵。真正的‘命终之种’,早已被种入了人间王朝的龙脉深处,等待时机复苏。”
人间王朝……龙脉?
萧辰心中一凛,正想追问,却忽然感到自己握着玉片的手腕处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
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了一道细如发丝的黑色纹路,那纹路中蕴含的气息,阴冷、怨毒,竟与那日被斩杀的寒渊子残魂同出一源!
“这是……”柳清雪也发现了这道诡异的印记,轻声问道,“你……你还想去查吗?你的身体……”
萧辰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那只浮现出黑色纹路的手,迎着吹过山巅的烈风,在空中缓缓地、坚定地画出了一把剑的形状。
剑尖,遥遥指向南境。
那里,是天衍大陆人族气运最为鼎盛的国度,南境皇都。
此刻,皇都之内,紫气东来十里,车水马龙,一片繁华盛世。
没有人知道,一场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甚至整个大陆的危机,其源头,早已深埋在这片盛景之下的龙脉之中。
更没有人知道,一个命不久矣的青年,已经将他那支离破碎的命运,与这座皇都的未来,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