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那由乌云汇聚的黑暗漩涡并未因“假我”的湮灭而消散,反而旋转得愈发狂暴。
其中奔走的不再是凡俗的雷霆,而是一道道蕴含着天道法则威严的秩序神链,它们彼此碰撞,发出震慑神魂的轰鸣,仿佛是这方天地在为刚才那场触及本源的“真假之争”而震怒,亦或是……惊惧。
萧辰单膝跪在焦土与血水混合的泥泞中,剧烈地喘息着。
自残胸膛的伤口正在不灭命火的滋养下缓缓蠕动愈合,但那撕裂本源的剧痛,却如跗骨之蛆,不断冲击着他的神魂。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伸出沾满泥污的手,在被彻底焚毁的命影坛废墟中缓缓摸索。
很快,他的指尖触及到了一枚尚有余温的硬物。
那是一枚约莫龙眼大小的晶核,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仿佛生命被燃尽后的残骸。
它不似寻常灵石,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宛如经络的扭曲符文。
萧辰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一股比刚才撕裂命火核心时更为刺骨的寒意,从他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这些符文,他认得!
这正是柳清雪独创的、用以封印和催化药性的“百草镇灵纹”!
只不过,此处的纹路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原本温润的生机之力,被扭曲成了禁锢和榨取命源的恶毒咒术。
“原来……是这样……”萧辰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顽石在摩擦。
他缓缓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穿过凄迷的雨幕,落在不远处那个失魂落魄、披头散发的身影上。
柳玄机跪在地上,浑身剧颤,苍老的脸上满是绝望与难以置信。
他亲眼看着自己耗尽宗门百年底蕴、不惜背负万世骂名缔造出的“完美道统继承者”,在真正的萧辰面前,如纸糊般被撕碎、焚尽。
他的一切谋划,都成了笑话。
萧辰握紧那枚冰冷的命核,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摊开手掌,将那枚布满扭曲药纹的晶核展示给他看。
“你用你女儿独创的药纹之法,去封印她的神魂残片,再以无数冤魂的命力为食粮,去喂养一个……准备吞噬我、替代我的怪物?”萧辰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淬了寒冰的利刃,狠狠扎进柳玄机的心脏。
柳玄机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枚命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萧辰俯下身,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低吼,“她是你女儿!”
“为了……道统……”良久,柳玄机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他抬起头,枯槁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病态的狂热,“若此局能成,天衍仙帝的秩序便可重归,这混乱的世间……便可得享太平!清雪的牺牲,是值得的!天下,可安!”
“安?”萧辰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弄。
他缓缓站直身体,摇了摇头,“你献祭自己的女儿,屠戮无辜的弟子,扭曲天地命脉,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秩序’。柳玄机,你早就忘了,什么叫‘安’。”
话音落下,萧辰不再看他一眼。
这个沉浸在自己宏大构想中、早已疯魔的老人,已经不值得他再多费一秒的寿元。
他转身,望向远处肃然而立的君无命与断碑僧,以及他们身后,那一张张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坚毅的年轻脸庞。
“这场债,才刚刚开始算。”萧辰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废墟,“但命墟,不能只靠我一个人燃火。”
说罢,他抬起左手,右手并指如刀,没有丝毫犹豫地在手腕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金色的命火之血喷薄而出,却未曾滴落,而是在空中悬停、舞动,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金色灵蛇。
“君无命!”
“弟子在!”君无命一步踏出。
“你性如利剑,当为命墟之锋。今日,我赐你‘命火分引’,代我行清算之责!”萧辰屈指一弹,一滴最精纯的命火之血脱离而出,化作一道微缩的火焰印记,瞬间没入君无命的眉心!
君无命只觉一股灼热而霸道的意志涌入识海,与他自身的剑意完美交融。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与师尊的命火之间建立起了一道若有似无的联系,他甚至能借用一丝师尊那“终结”与“掠夺”的权柄!
这,是命墟阁第一位执法使的诞生!
“断碑僧!”
“弟子在。”魁梧的身影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你心性沉稳,当为命墟之盾。我以命火,为你点亮‘心灯巡狩’之仪。自今日起,凡我命墟弟子,其心灯若受咒印侵蚀,皆可由你通过灯海感应,定位其踪!”
又一滴命火之血飞出,这一次,它没有飞向断碑僧,而是划破虚空,直接融入了远方命墟村那座灯火堂的本源火种之中!
刹那间,灯火堂内,数百盏心灯齐齐一颤,火焰暴涨三寸,光芒愈发纯粹。
而断碑僧的心神,则与那片浩瀚的金色火海连接在了一起。
他仿佛拥有了数百双眼睛,能够俯瞰每一位弟子的命火状态。
做完这一切,萧辰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他看着眼前那上百名新入门的弟子,他们眼中没有畏惧,只有被点燃的狂热与信念。
“我等,愿为薪火,照夜长行!”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上百名弟子齐齐跪倒,声震四野,竟将天际的雷鸣都压了下去!
这声音,是命墟阁的第一声呐喊,也是对这黑暗世道的第一份战书!
清算,就此开始。
小队出发的当晚,天衍大陆西南边陲,一个名为“落霞宗”的小宗门内。
一名正在打坐的内门弟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浑身燃起无形之火,双目圆睁,七窍流血,在同门惊骇的目光中,神识自焚而亡。
在他气绝的瞬间,眉心处,一道与那伪身命核上一般无二的扭曲咒印,一闪而逝。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在万里之外的命墟村灯火堂内,断碑僧猛然睁眼。
他面前的金色火海中,一盏心灯的火焰,正诡异地转为幽紫色,并迅速熄灭。
“西南,落霞宗,弟子赵信,命火已熄。咒印显现!”断碑僧没有丝毫迟疑,点起十名精锐弟子,开启“心灯巡狩”,循着那残留的咒印气息,如一道黑色闪电,向着西南荒域疾驰而去。
临行前,他怀中那只沉睡的命咒蚕突然苏醒,吐出大片雪白的蚕丝,在空中交织成一幅残缺的舆图。
图上,赫然标注着十二个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点,每一个点,都代表着一座与青云宗气运相连的“命劫祭坛”!
而每一座祭坛之下,都镇压着一名如柳清雪般被当做养料的“活祭弟子”!
而另一边,北原雪岭深处。
君无命的身影如一道鬼魅,出现在“寒渊祭坛”之外。
他接到的第一个执法任务,便是清除这十二座祭坛之一。
守坛的乃是青云宗的一位客卿长老,元婴后期的修为。
他见君无命孤身前来,尚在狞笑,便欲启动以整座雪山生灵精血为引的血祭大阵。
然而,他快,君无命更快!
一道融合了剑意与“命火分引”之力的拳罡,如流星破晓,后发先至,瞬间洞穿了他的护体罡气,直接轰碎了他的元婴命轮!
“你……你怎会……”那长老口喷鲜血,生机急速流逝,脸上却带着怨毒的狂笑,“你以为……只有柳玄机想杀你?告诉你也无妨……整个正道联盟……早已签下‘清道盟约’……只待你寿元耗尽之日……共诛之!”
君无命看着他断气,眼神没有一丝波澜,缓缓拔出背后的长剑,剑锋在风雪中泛着森然的寒光。
“那我就提前,把他们的约——烧了。”
夜,更深了。
当命墟阁这台战争机器开始第一次高效运转时,萧辰却独自一人,回到了后山那座由祖碑残骸化作的祭坛上。
他没有修炼,也没有调息,只是静静地坐着。
手中,捧着一只从柳玄机储物戒中找到的破碎玉蝶。
蝶翼已经断了一半,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丹药香气,正是柳清雪当年炼丹时,最喜欢佩戴的一件小饰物。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玉蝶上冰冷的裂纹,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那个曾经鲜活、倔强的灵魂。
他能感觉到,自己命纹深处,那缕因她而生的残念,正微微颤动着,似有无尽的悲伤与不甘。
“你还记得吗?”萧辰闭上眼,对着空无一人的雨夜低语,“你说,宁毁此身,不堕君心……”
“现在,我来还你这句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然起身,走向村外那条通往未知远方的古道。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便会绽开一朵由不灭命火凝成的金色莲花,旋即又悄然熄灭,仿佛在为逝者送行,也仿佛在为生者开路。
他将命墟阁的运转交给了君无命和断碑僧,而他自己,则要去完成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清算。
远方的天际,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
而萧辰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黎明前的风中,只留下一句裹挟着命火意志的誓言,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位命墟弟子的心间:
“五年之内,我要让这天下——再无一人,为我而死。”
他要去走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一条偿还宿债、斩断因果、也为自己真正挣得一线生机的……孤独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