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外门,黎明破晓。
肆虐了一整夜的暴雪终于显露疲态,风势渐缓,唯有鹅毛般的雪片依旧洋洋洒洒,为天地披上一层崭新的素缟。
外门山门前,负责清扫积雪的杂役弟子们呵着白气,挥动着手中远比他们自身还要沉重的扫帚。
这里的清晨,万年如一日的死寂、冰冷。
然而,今日的寂静,却被一道突兀的“吱嘎”声打破。
不是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而是积雪被踩实时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所有杂役弟子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循声望去。
视线尽头,那条连接着宗门与极北禁地方向的雪径上,一个孤绝的身影正拾阶而上。
他步履不快,却异常沉稳。
每一步落下,都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个清晰而深刻的脚印,脚印的边缘,竟沁着一圈淡淡的、仿佛被冰雪稀释过的血色。
来人一袭早已被风雪与血污撕扯得不成样子的杂役灰袍,肩上扛着一只浑身金毛、气息奄奄的小猴子。
他面容俊朗,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刚刚从地狱归来。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山巅的万年冰川更加冷冽,比破晓的第一缕晨光更加锐利。
是他!萧辰!
那个被巡天阁定罪,打入断罪渊的“伪圣”!
“他……他竟然从断罪渊里活着出来了?”一名杂役弟子失手掉落了扫帚,满脸的不可置信。
“天呐,断罪渊不是有进无出的禁地吗?历代被关进去的,哪个不是化作了里面的枯骨?”
“你们看他的眼神……好可怕,他……他这是要回来寻仇吗?”
议论声此起彼伏,却都下意识地压低了音量,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尊从深渊中爬出的煞神。
萧辰对周围的目光与窃窃私语置若罔闻。
他体内的命河玉碑在归藏子那一道“命河支流”的灌注下,早已恢复了鼎盛,甚至犹有过之。
【剩余寿元:85年3个月7天13小时46分02秒】
十五年寿元的损耗,不仅被完全弥补,还额外增长了三个月。
这是对他敢于“偿还”天道命债的嘉奖,更是那神秘的归藏子对他所行之道的认可。
更重要的是,他识海之中,那枚新得的“天秤铭文”正散发着温润的光芒,与命河玉碑交相辉映。
他的眉心处,玉碑的虚影若隐若现,让他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内敛而威严,仿佛一尊行于人间的神只。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那高耸入云、上书“青云宗”三字的巍峨山门。
山门之后,是森严的等级,是冰冷的规矩,是高高在上的所谓“天道代言人”。
曾几何时,他就是在这座山门之下,仰望着那些决定他生死的面孔,像蝼蚁一样挣扎求生。
今日,他回来了。
却不是为了祈求,也不是为了辩解。
“嗡——”
山门内的护山大阵似有所感,发出一声警示性的嗡鸣。
数道强横的神念瞬间从内门深处扫来,牢牢锁定了萧辰。
“大胆萧辰!你既已判入断罪渊,竟敢私自逃脱,重返山门!罪加一等!”一声雷霆般的怒喝自云端炸响,一名身着巡天阁制式金甲的统领,脚踏飞剑,瞬息而至,正是奉命驻守山门的卫无尘!
他面色铁青,眼神阴鸷。
断罪渊外与那执法使对峙,最终因宗主传讯而不了了之,让他憋了一肚子火。
他没想到,萧辰不仅没死,反而这么快就出现在了山门之前!
这简直是在他、在整个巡天阁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拿下!”卫无尘没有半句废话,大手一挥,身后十余名巡天阁弟子结成战阵,法剑出鞘,灵光爆闪,杀气腾腾地压向萧辰。
面对这足以瞬间将一名筑基修士碾成齑粉的杀阵,萧辰脸上毫无惧色。
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那枚古朴的“天秤铭文”一闪而逝。
“命秤衡业。”
他心中默念。
刹那间,在他眼中,卫无尘以及那十余名巡天阁弟子的头顶,都浮现出了一行旁人无法看见的血色小字。
【卫无尘,业力值:3472。
罪状:助纣为虐,草菅人命,公器私用……】
【巡天阁弟子甲,业力值:189。
罪状:仗势欺人,屈打成招……】
【巡天阁弟子乙,业力值:241。罪状:……】
每一个名字,每一条罪状,都清晰无比。
这就是“代天执衡”的权能,量化业力,裁定罪罚!
“原来,你们一个个,手上都不干净。”
萧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仿佛踩在了某种无形的节律之上。
“轰!”
一股远比卫无尘更加磅礴、更加古老、更加蛮横的气势,自他体内轰然爆发!
那不是灵力,而是纯粹的、源自“道”的威压!
在这股威压之下,那十余名巡天阁弟子组成的剑阵瞬间崩溃,他们只觉得像是被一座太古神山迎面撞上,齐齐喷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出,手中的法剑更是寸寸碎裂!
唯有化神初期的卫无尘还能勉强站立,但他的双腿已深深陷入了石阶之中,浑身骨骼“咯咯”作响,脸上写满了骇然与惊恐。
“你……你的修为?!不对!这不是修为!这是……这是什么力量?!”卫无尘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能感觉到,萧辰的修为依旧停留在筑基圆满,但那股威压,却让他一个化神强者都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
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杂役弟子,而是执掌生杀予夺的天道本身!
萧辰没有理会他的惊骇。
他缓缓走到那块象征着宗门颜面的“外门戒律碑”前。
石碑上,密密麻麻刻着数千条规矩,每一条都冰冷无情。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石碑,肩上的小石猴因这股威压的庇护,感觉好了许多,它虚弱地睁开眼,看着主人的侧脸。
“从前,这块碑,就是天。”萧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乃至山门后方那些被惊动而来的无数内外门弟子的耳中。
“它说谁有罪,谁便有罪。它让谁跪下,谁就得跪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杂役弟子,扫过那些面色复杂的内门弟子,最后落回了石碑之上。
“可是,凭什么?”
他笑了,那笑容带着三分痞气,七分桀骜。
“天道若是不公,规则若是欺人,那我等修士,逆天修行,求的又是什么长生?不如回家种地!”
话音未落,他并指成剑,指尖亮起一道极致的白芒,那是燃烧了足足一个月寿元所化的命火!
【剩余寿元:85年2个月……】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对着那块矗立了千年的戒律碑,悍然一划!
“嗤啦——!”
如同热刀切牛油,坚不可摧的戒律碑,竟被他从中断然划开!
他没有停下,指尖游走,龙飞凤舞。
碎石纷飞间,戒律碑的上半部分被他硬生生削去,只留下光秃秃的下半截碑身。
而后,他以命火为墨,以指为笔,在那崭新的碑面上,刻下了三个霸道绝伦、锋芒毕露的大字——
命墟阁!
字成,他收回手指,振臂一呼,声震四野!
“今日,我萧辰于此立阁,名曰‘命墟’!”
“凡不信命、不认命、不甘受辱、不愿跪着活的人,皆可入我命墟阁!”
“入我阁者,无需拜天,无需敬神,只需信手中之剑,信脚下之路!”
“命,是自己挣出来的!不是他人赐予的!”
“轰!!!”
此言一出,仿佛一道惊雷在所有底层弟子的心中炸响。
那些平日里受尽压迫、敢怒不敢言的杂役、外门弟子,眼中瞬间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紧接着,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山门前数百名杂役、外门弟子,齐刷刷地朝着那块新生的“命墟阁”道碑,朝着那个孑然而立的身影,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们叩拜的,不是权力,不是强者,而是一条他们梦寐以求的、可以挺直脊梁骨走下去的路!
“疯了!全都疯了!”卫无尘目眦欲裂,他想阻止,却被萧辰那如渊似狱的气势死死压制,动弹不得。
山门之后,几位闻讯赶来的宗门长老看着眼前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在宗门山门前自立门户,蛊惑弟子,此乃叛宗之罪!”
“来人!启动护山大阵,将此獠与其党羽,就地格杀!”
然而,面对长老们的滔天怒火,面对那缓缓亮起的护山大阵,萧辰只是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身影,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仿佛在对他们说,也像是在问这苍天。
“都起来。”
“我命墟阁的人,谁还跪着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