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狱塔第七日的黎明,天还没亮,整座高塔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塔身上无数符文疯狂闪烁,忽明忽暗,就像一头垂死的巨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虚空中,萧辰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的双眼漆黑如深渊,但不再是之前的迷茫和死寂。在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映照出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猩红裂痕。
那裂痕既存在于他的视野里,也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终于看清了真相。
那不是幻觉,而是他自己,甚至严无咎心神之上,被悄悄种下的黑色咒丝!
每一根咒丝都连接着他的生命本源,在他以为是考验的每一次寿命消耗中,都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其中三成生命精华,通过这咒丝,悄无声息地转移到某个未知的封印深处。
所谓的心狱试炼,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寿命窃取仪式”!
而这场仪式的主使者,正是那位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执律长老,严无咎!
那咒印名为【归墟蚀命纹】,一种极其恶毒的上古邪术,专门用来扼杀那些想要逆天改命的天才。
一旦身负此咒印的人修为达到金丹圆满,咒印就会立刻引动,将其毕生修为与灵魂化为燃料,引发一场无法扑灭的自焚之火,最终形神俱灭,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看清这一切的瞬间,萧辰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他不再有任何压制,意念如刀,决然斩向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
仅剩的六年寿命中,又有两年光阴被他毫不犹豫地抽出,化作两股磅礴的生命洪流,全部注入那部残缺不全的《天衍诀》第三重功法之中!
这本功法是禁忌,普通修士胆敢修炼,只会落得经脉错乱、走火入魔的下场。
但萧辰此刻,却是在以生命为燃料,以灵魂为引子,用最狂暴、最直接的方式,强行点燃了那残篇最后一缕晦涩的道韵!
“轰!”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他的经脉寸寸断裂,骨髓在高温下沸腾,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扔进了熔炉。
这具年轻的身体在顷刻间承受了常人千百年也无法想象的毁灭性冲击。
然而,在这极致的毁灭之中,一缕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金色火苗,从他灵魂本源深处悄然诞生,并迅速与他燃烧的生命精华产生共鸣!
帝火本源!
那传说中焚尽万法、燃遍诸天的至高火焰,哪怕仅仅是一丝本源的共鸣,也足以赋予他撬动规则的力量!
萧辰猛然抬手,五指紧握,结出一个古老而玄妙的手印。
那燃烧的两年寿命所化的生命精华,瞬间被帝火本源引动,化作千丝万缕的幽蓝细线。
这不再是单纯的生命力,而是蕴含着一丝“焚灭”法则的命焰!
“去!”
一声低喝,命焰化作的幽蓝丝线竟无视空间与禁制,精准地附着在那些猩红裂痕之上,沿着咒丝的轨迹,逆流而上,如万千利剑,直刺那咒印的源头——严无咎的灵魂!
与此同时,心狱塔外,白轻语正端坐于一叶扁舟之上,素手拨动琴弦。
她奏响的,正是天音宗镇派绝学之一的《寂灭心弦曲》。
琴音清冷,宛如天道之刃,能斩断杂念,平息暴动,此刻正配合着塔灵,试图镇压塔内失控的力量。
可就在下一瞬,当她的神识透过琴音,无意间瞥见萧辰眼中那片猩红如血的裂痕时,她整个人如遭雷击!
“铮——!”
一声刺耳的锐响,她座下古琴最粗的一根心弦猛然崩断!
琴音戛然而止,白轻语娇躯剧震,一口心血猛地喷出,点点血珠更是从她的眼、耳、口、鼻中同时渗出。
她的修炼根基,竟在这惊鸿一瞥的冲击下,产生了剧烈的震荡!
“那……那不是天赋……”她失神地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迷茫,“那根本不是什么天赋异禀……那是一条拿命换来的路啊……”
她第一次对自己所信奉的“秩序”与“天道”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
为什么天道要降下如此重罚,让一个愿意以命相搏,只为求一线生机的人,背负上这样一条注定毁灭的道路?
塔顶,静坐的严无咎猛然睁开双眼,眼中射出无比的惊怒!
“孽障!你竟敢逆斩宗法规则,反噬本座?!”
话音未落,他只觉灵魂深处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攒刺!
他猛地低头,只见自己道袍覆盖下的胸口处,一朵幽蓝色的火焰凭空炸开!
【归墟蚀命纹】的咒印本体,竟被那股逆流而上的力量点燃,开始疯狂反噬自身!
“噗!”
严无咎踉跄后退数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不可能!【归墟蚀命纹】乃上古绝咒,由宗门秘法加持,你怎么可能追踪到它的本源符链?!”
回答他的,是轰然洞开的塔门。
萧辰一步踏出。
他的衣袍早已在命焰中化为飞灰,浑身筋骨焦黑,皮肤上布满了龟裂的伤口,仿佛刚从九幽炼狱中爬出的恶鬼。
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与决然。
他身形挺立如枪,直面惊骇的严无咎。
“你说我乱序?”萧辰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雷,“可你窃我寿命,毁我根基,将我逼入绝路,这才是真正的乱法!今日,我不破你,誓不罢休!”
话音落,他体内残存的命焰轰然暴涨,沿着那些依旧与他相连的咒丝,彻底爆发!
刹那间,塔内所有与咒印相关的七重禁制应声而碎,整座心狱塔发出痛苦的哀鸣,巨大的石块与符文碎片如暴雨般从天而降!
轰隆隆——!
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象征着天音宗铁律的心狱塔,层层崩塌,化作一片废墟。
烟尘弥漫,许久才缓缓散去。
一片狼藉的废墟中,莫问机缓缓蹲下身,从碎石堆里拾起一块尚有余温的阵芯残片。
残片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此刻大部分已经黯淡,唯有中心一点,残留着一丝奇异的能量波动。
他指尖微颤,一缕神识探入其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片刻后,莫问机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猛然抬头,望向远处那道焦黑的身影踉跄离去的背影,低声呢喃:“你到底是谁?为何连塔灵都在最后崩溃时,传递出一丝意念,说……你不是第一个在这里燃烧寿命的人?”
更远处的宗门主峰之巅,云雾缭绕的青松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没有看向崩塌的心狱塔,而是抬头望向高天之上,那片因帝火共鸣而尚未完全散去的幽蓝色云涡。
他轻轻一叹,声音缥缈如风:“百年之后,又见帝火持鼎者……可惜,可惜啊……这一次,天道早已厌弃燃命之人。”
蓝焰散去,天地复归寂静,唯有那道焦黑的身影,在山巅冷风中微微摇晃,仿佛下一刻便会倒下。
他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在焦黑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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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辰艰难地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尖上。身体的剧痛几乎要让他昏厥,但他依然强撑着向前。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天音宗已经容不下他,整个修仙界恐怕也难以有他的立足之地。
但他不后悔。
与其像傀儡一样被人操控命运,不如轰轰烈烈地战死。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子,你这么做值得吗?”
萧辰猛地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山谷。谷中溪水潺潺,鸟语花香,与刚才的战场判若两个世界。
一个穿着朴素灰衣的老者正坐在溪边垂钓,背对着他。
“你是谁?”萧辰警惕地问道,尽管身体已经虚弱到极点,但他依然保持着戒备。
老者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星空。
“我是谁不重要,”老者微笑道,“重要的是,你刚才的举动,惊醒了很多沉睡的存在。”
萧辰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并不是唯一一个被种下【归墟蚀命纹】的人。”老者的语气变得严肃,“严无咎,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已经用这种方式扼杀了无数天才。”
萧辰心中一震:“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者叹了口气:“因为恐惧。他们恐惧有人突破现有的境界,恐惧有人打破他们制定的规则,恐惧有人……成仙。”
“成仙?”萧辰更加困惑了,“修仙之人,不都是为了成仙吗?”
“是啊,本该如此。”老者的目光变得悠远,“但有些人,自己成不了仙,也不允许别人成仙。他们宁愿所有人都被困在同一个境界,也不愿看到有人超越他们。”
萧辰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看中了你身上的某种特质。”老者站起身,走到萧辰面前,“那种不惜燃烧生命也要反抗的命运的特质。”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萧辰的眉心。
一股清凉的力量瞬间传遍萧辰全身,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和内脏。那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霖,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这是……”萧辰惊讶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
“一点小礼物。”老者收回手指,微笑道,“不过,这只能暂时缓解你的伤势。要彻底治愈,还需要你自己去寻找解药。”
“解药?在哪里?”萧辰急切地问道。
老者指了指东方:“在无尽海的最深处,有一座名为‘归墟’的岛屿。岛上生长着一种名为‘命源花’的奇物,它可以解除你身上的咒印。”
“归墟……”萧辰喃喃道,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不过,我要提醒你,”老者的语气变得严肃,“归墟岛不是寻常之地。那里危机四伏,就连大乘期修士也不敢轻易涉足。而且,严无咎和他背后的人,绝不会让你轻易得到命源花。”
萧辰坚定地点点头:“再危险我也要去。与其等死,不如拼一把。”
老者满意地笑了:“很好,这才是我看中的人。”
他递给萧辰一枚古朴的玉佩:“这枚玉佩会指引你前往归墟岛。另外,它还能在你危急时刻,救你一命。”
萧辰接过玉佩,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心中感激不已:“多谢前辈相助。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日后若有缘,必当报答。”
老者摇摇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不必在意。若你真想报答我,就活着从归墟岛回来,然后……推翻这个扭曲的秩序。”
说完,老者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最终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萧辰握紧手中的玉佩,目光坚定地望着东方。
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那道焦黑的血印路上,悄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白轻语蹲下身,轻轻触摸着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萧辰,你到底是谁?”她低声自语,“为何连太上长老都为你出手?”
她站起身,望向萧辰离去的方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迈出了脚步。
有些事情,她必须亲自弄清楚。
而此时的严无咎,正脸色阴沉地站在心狱塔的废墟前,手中紧握着一枚闪烁着红光的传讯符。
“目标已逃离,请求启动‘猎仙计划’。”他冷冷地说道。
传讯符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批准。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到达归墟。”
一场关乎修仙界命运的追逐,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