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仓库的钢铁骨架在惨白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鬼魅，攀附在斑驳的墙壁上。墙皮早已剥落，露出里面锈蚀的砖石，风穿过破损的窗户缝隙，发出呜呜的低鸣，像是谁在黑暗里无声地啜泣。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腥气、积年灰尘的呛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三者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座仓库罩在令人窒息的压抑里，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钝痛。
罗洪升坐在一堆破旧的木箱上，背脊微微弓着，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一把乌黑发亮的手枪，枪身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却没能平息他心头半点躁火，反而像往滚油里添了一撮火星，让那股无名火燃烧得愈发旺盛。枪柄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可握得越紧，心里就越觉得空落落的，仿佛连这冰冷的武器都无法给此刻的他带来半分安全感。
他修长的手指转着枪身，金属摩擦的轻响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咔啦、咔啦”，像是在倒数着某种即将爆发的危险。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寒芒，如同他此刻眼底翻涌的戾气，又冷又烈，淬着未散的血腥气。仓库深处传来老鼠窸窸窣窣的爬动声，细碎得像在嘲笑他的狼狈，罗洪升不耐烦地抬脚，狠狠踢向旁边的铁桶。
“哐当——”
巨响划破寂静，震得墙角的灰尘簌簌落下，在月光里扬起细小的尘埃，像无数破碎的星子。可这声响终究太短暂，仓库很快又被更深的死寂笼罩，那些阴霾依旧盘踞在他心头，散不去，驱不散。
罗洪钢那张脸又毫无预兆地闯进脑海——苍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上好的宣纸被泼了淡墨，嘴唇却抿成一道决绝的直线，紧得发白。哪怕肩膀和小腹接连中枪，鲜血浸透了深色衬衫，在衣料上晕开一朵朵妖冶的红，那双眼睛里的锐利和疯狂也丝毫未减。罗洪升怎么也想不通，不过是一批压着公司命脉的货而已，值得罗洪钢做到这种地步吗？
连续两次中枪，血流如注，染红了仓库冰冷的水泥地，他却像不要命一样死死护着那批锁在铁箱里的东西，脊背挺得笔直，仿佛那不是货，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珍宝。罗洪升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子弹击中罗洪钢时的场景——第一枪打在肩膀，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晃了晃，却反手将铁箱抱得更紧；第二枪穿透小腹，他踉跄着跪倒在地，指尖却抠着地面的缝隙，硬是没让自己彻底倒下。那眼神里的坚定，像烧红的烙铁，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烫穿、吞噬。
“妈的！”
罗洪升低骂一声，胸腔里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将手枪砸在木箱上。“咚”的一声闷响，枪身与木板碰撞出沉闷的回音，震得他虎口发麻，指节泛白，可这点疼痛远不及心里的钝痛来得强烈。那痛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寒意，又裹着灼热的怒火，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搅得生疼。
他闭上眼，那些画面却更加汹涌地扑来——兄弟们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有人中枪时难以置信地睁着眼，瞳孔里还映着仓库的钢铁横梁；有人死死攥着枪想要爬起来，手指却一点点失去力气，最终垂落，溅起一小朵血花；还有人在他耳边最后的嘶吼，喊着“升哥快跑”，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手臂上，那股浓重的腥甜仿佛还黏在皮肤上，洗不掉，擦不去，连呼吸都带着这股味道，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是跟随他多年的兄弟，是他从底层一步步拼杀时就陪在身边的人。他们一起睡过桥洞，一起啃过干硬的面包，一起在刀光剑影里把后背交给对方。今天出门前，老三还笑着拍他的肩膀说“升哥，等完事了去吃街口那家烧烤，我请客”，语气里满是对结束后的憧憬；小五塞给他一颗水果糖，说“升哥吃糖，甜的，能压惊”，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可现在，那些鲜活的声音和笑脸，都永远停在了刚才那场混乱的枪战里，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变成了他午夜梦回都甩不掉的噩梦。
他明明计划得天衣无缝。先派人伪装成运输队的叛徒，引开罗洪钢身边最精锐的护卫，再带着心腹从侧翼包抄，用火力压制住留守的人，前后夹击，本以为能轻松拿下这批货，顺便让罗洪钢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甚至算好了撤退的路线，备好了接应的车，连后续如何向老爷子交代都想好了说辞。
可他偏偏没算到罗洪钢的命这么硬，更没算到他会为了这批货赌上自己的性命——中了一枪还敢扑过来护箱子，中了第二枪居然还能撑着指挥反击，用对讲机调来了支援。那些原本被引开的护卫像疯了一样杀回来，子弹密密麻麻地扫过来，他的人一个个倒下，他只能带着剩下的几个残兵狼狈撤退，连兄弟们的尸体都没能带出来。
损失惨重，货也没拿到手，这种彻头彻尾的挫败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罗洪升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指腹下的皮肤滚烫，像是在发烧，脑子里却清醒得可怕，每一个细节都在反复回放，每一次失误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他知道，这次失败意味着什么。不仅是损失了一批能让他在公司站稳脚跟的货，更是折损了他大半的势力，在罗洪钢面前彻底露了怯。老爷子那边不会轻易放过他，董事会那些老狐狸更会借机发难，他在罗家的处境，恐怕会比以前更艰难。
可比起这些，他更无法忍受的是罗洪钢那副舍命护货的模样。那批货到底是什么？值得他连命都不要？是足以让罗洪钢彻底掌控公司的机密文件？还是能让他翻身的巨额资金？罗洪升越想越烦躁，胸口的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