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阵眼与旧识
地铁站的偶遇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凌云千年修来的麻木。
凌云没有立刻回答林夕的问题。救？拿什么救？我自身的力量都在如沙漏般流逝，又如何与那能布下如此诡异手段的存在抗衡？
但那双眼睛——林夕那双纯净到能洞穿虚妄的眼睛里，燃烧着我不曾拥有过的、近乎鲁莽的勇气。以及，一种让我无法回避的恳求。
“你叫什么？”凌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林夕。”她答得很快，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龙神那痛苦翻滚的虚影上，“林间的林，夕阳的夕。”
林间的夕阳，是黑夜前最后的光。倒也贴切。
“我叫凌云。”凌云顿了顿，“你……还能看到什么？关于那条黑线。”
她微微蹙眉，努力地“看”着，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很细，很黑，像……像蜘蛛丝，但是是空的，里面好像有东西在流动。它钻到地底下去了，很深，我看不到头。”
蜘蛛丝。空的。流动。
这几个词在凌云脑中飞速组合。汲取能量的管道？阵法的一部分？
“它还在吸吗？”凌云问，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
林夕用力点头，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红晕：“嗯！虽然很慢，但一直没停过！”
凌云沉默地看着那气息越发萎靡的龙神。它那古老的、骄傲的头颅耷拉着，龙眸半阖，里面曾映照过山河变迁的光彩，如今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白。
不能再等了。
“林夕，”凌云看向她，“带我去看看你之前还发现过类似情况的地方。任何一个。”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被点燃的星辰：“好！跟我来！”
她没有问凌云的计划，没有怀疑凌云的能力，只是单纯地因为“能做些什么”而充满了动力。这种纯粹的信任，让凌云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
我们离开了喧嚣的地铁站，融入这座庞大城市的光影之下。林夕的脚步很快，她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超乎我的想象，穿行在摩天大楼的阴影与老旧巷弄的烟火气之间，灵活得像一尾游鱼。
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城市边缘的一个废弃的植物园。这里曾是市民周末休闲的好去处，后来据说因经营不善而荒废，野草蔓生，锈蚀的铁门紧闭，透着一股萧索。
“这里，”林夕指着园内一棵明显比周围树木高大、但此刻枝叶却有些泛黄萎靡的古槐树，“槐爷爷以前很精神的，我小时候常来跟他说话。可这两年，他越来越没精神了，而且……他身上也有那种黑线，好多条，比地铁里那个更明显！”
凌云凝聚目力，朝那棵古槐望去。
果然！
不同于龙神身上那近乎隐形的单一黑线，这棵显然已生灵智的槐树精身上，缠绕着数十条清晰的黑色丝线！它们像一张恶毒的网，紧紧包裹着槐树那原本应该磅礴盎然的绿色灵光。那些黑线贪婪地蠕动着，将碧绿的灵光强行抽离，转化为枯败的灰黄色。槐树的灵光在痛苦地颤抖，如同一个被持续放血的病人。
不仅如此，凌云感觉到，以这棵古槐为中心，周围很大一片区域的灵气都异常稀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自然的“枯竭”感。
“不止这里，”林夕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护城河底下沉睡的龟爷爷，老城区那口古井里的井灵……它们身上都有！只是有的多，有的少！”
凌云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个案。这是一个网络，一个覆盖了整座城市，针对所有非人存在、甚至地脉灵气的掠夺网络！
是谁？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手笔，又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凌云闭上眼，将神识如同蛛网般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蔓延开去。力量流失严重，神识的范围和敏锐度都大不如前，但我必须找到这“蛛网”的节点。
忽略掉城市驳杂的噪音，忽略掉人类纷乱的情绪……找到了！
在废弃植物园的东南角，一块看似随意摆放、半埋在土里的景观石下，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些黑色丝线同源的能量波动！
凌云快步走过去，拂开乱草和泥土。那石头表面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在凌云灵光视觉下，其底部刻画着一个极其繁复、扭曲的符文！符文的核心，镶嵌着一小块不起眼的、类似黑曜石般的晶体，那些黑色丝线的能量正汇入其中，而后通过埋设在地下的、极细微的灵能线路，流向远方。
阵眼！
虽然只是庞大网络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末梢节点，但这证实了凌云的猜测——人为的阵法！
“这是什么？”林夕蹲在凌云身边，好奇地看着那块石头，她显然看不到符文，但能感觉到那里的“不舒服”。
“一个‘窃贼’的工具。”凌云沉声道，试图用指甲刮掉那符文。然而，指尖触碰到符文的瞬间，一股阴冷、粘稠的反震力猛地传来，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将凌云的手指弹开。
好精妙的防护！布阵者绝非等闲之辈。
就在凌云思索着如何安全地破坏这个阵眼时，一个略带沙哑、充满了惊疑不定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凌……凌云师兄？是你吗？”
凌云身体猛地一僵。
这个称呼……太久远了。久远到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凌云缓缓站起身，回过头。
植物园锈蚀的铁门旁，站着一个穿着藏蓝色工装服、头发有些花白、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类似罗盘般的仪器，仪器上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指向凌云和林夕所在的方向。他看着凌云，眼睛瞪得极大，像是活见了鬼。
凌云认出了他。玄诚子。当年宗门里那个资质平平、却对阵法符箓一道极为痴迷的小师弟。他竟然……还活着？而且，看样子，他似乎也在调查这个阵法？
“玄诚？”凌云试探着叫出他曾经的道号。
听到凌云的回应，玄诚子手中的罗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抓住凌云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真的是你！凌云师兄！你还活着！我以为……我以为那场大劫，所有人都……”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里面混杂着巨大的惊喜、深沉的悲痛，以及一种……我一时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
“我还活着。”凌云拍了拍他颤抖的手背，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千年沉睡，物是人非，能遇到一个故人，终究是件慰藉之事。
“师兄，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玄诚子稍稍平复了情绪，抹了把脸，疑惑地看向我，又警惕地瞥了一眼我身旁的林夕。
“这话应该我问你。”凌云看着他掉落在地的那个精密罗盘，“你似乎在调查这个阵法？”
提到阵法，玄诚子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乃至愤怒起来。他弯腰捡起罗盘，指着上面颤动的指针：“没错！师兄，你既然能找到这个阵眼，想必也看出端倪了！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一场针对我等修行根基的、彻头彻尾的阴谋！”
他激动起来，挥舞着手臂：“这些年，我眼睁睁看着各地的灵脉枯竭，山精野怪莫名消散，那些沉睡的古修同道一个个再无生机……我查了很久，才摸到一点线索！这阵法庞大得超乎想象，它不仅在掠夺灵气，它还在……改造地脉！像是要把整个世界，变成只适合某种特定能量存在的‘囚笼’！”
只适合某种特定能量存在的囚笼？玄诚子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心湖，激起惊涛骇浪。这背后的图谋，比我想象的更加可怕！
“你知道是谁做的吗？”凌云追问，声音不由得带上了紧迫感。
玄诚子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突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震鸣声，从那块作为阵眼的景观石中传出！
下一秒，凌云他们脚下地面微微一颤，那刻画在石头底部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一股远比之前阴冷、强大数十倍的抽取之力猛地爆发！
“不好！”玄诚子脸色剧变，“它被激活了！快退！”
几乎在同一时间，身旁那棵巨大的古槐，发出了最后一声无声的哀鸣。它身上缠绕的所有黑色丝线骤然绷紧到了极致，原本还剩的那点黯淡的绿色灵光，如同被用力掐灭的烛火，瞬间彻底熄灭！
庞大的树冠在寂静中猛地一震，最后几片泛黄的叶子，簌簌落下。
槐树精灵，死了。
被这阵法，在凌云眼前，加速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机。
林夕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而凌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兀自散发着不祥红光的阵眼，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冰冷的、带着嘲讽意味的能量波动。
这不是意外。
这是警告。
来自暗处那个“窃贼”的，明目张胆的警告。
他看着我们。
他一直都在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