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的轮胎碾过镇小学门口的碎石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林正宏扶着车把,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t恤。车斗里堆得满满当当的书,用塑料布盖着,边角处露出几本彩色封面——有他从城里旧书店收的绘本,有晓冉捐的画书,还有张启明托人寄来的儿童童话集,足足有两百多本。
“爸,我来帮你掀布。”晓冉从车后绕过来,伸手扯掉塑料布,阳光落在书堆上,映得《小熊温尼》的封面金灿灿的。她弯腰抱起一摞绘本,胳膊肘顶了顶林正宏的腰,“你说校长爷爷会不会喜欢这些书?我特意把画得最好的那本《沙漠油灯》放在最上面了。”
林正宏点点头,伸手拎起一捆用麻绳捆着的童话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上次捐钱修校舍被拒,他心里总憋着股劲,想着捐书本总不会错——孩子们哪有不爱新书的?可走到教学楼门口,看到老校长正蹲在花坛边,给几株蔫了的月季松土,他的脚步还是顿了顿。
“校长,我们带了些书过来。”林正宏把书放在台阶上,声音比预想中低了些。
老校长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目光落在书堆上,眼神里没有惊喜,反而带着点无奈。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最上面那本《沙漠油灯》的书脊,指尖划过晓冉画的油灯图案:“晓冉姑娘画得真好,这灯看着就暖。”
“校长爷爷,这些书有好多故事,还有教画画的呢!”晓冉凑过来,翻开一本《儿童简笔画大全》,指着里面的小猫图案,“您看,这样画就能画出可爱的小猫,我可以教同学们画。”
老校长笑了笑,却没接话,转而看向林正宏:“林先生,这些书……你还是拉回去吧。”
林正宏的手猛地顿住,刚要弯腰再搬书的动作僵在半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校长,您说什么?这些书都是新的,孩子们肯定能用得上——”
“我知道是新的。”老校长打断他,转身往教学楼里走,“你跟我来。”
林正宏和晓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还是跟着老校长往里走。穿过走廊,老校长在一间挂着“储物室”牌子的门前停下,掏出钥匙打开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里面堆着半屋子书,有的用纸箱装着,有的直接摞在地上,书脊上落了层薄灰,几本翻开的书里还夹着干枯的树叶。
“这是前年镇里捐的书,还有去年县教育局送的,加起来比你这多一倍。”老校长蹲下来,拿起一本《格林童话》,扉页上还写着“赠清溪小学”,可书页已经有些发黄发脆,“你看,没人陪孩子们读,这些书就是一堆纸。有次我看到阿杰翻这本《海底总动员》,翻了两页就扔了,说‘看不懂’——不是字看不懂,是没人跟他讲里面的故事,没人问他想不想当小尼莫。”
林正宏看着满屋子的书,喉咙里像堵了块东西。他想起自己以前搞光明基金,砸钱建学校,以为盖起房子就是帮孩子,结果成了烂尾楼;现在想捐书本,以为送了书就是帮孩子,却没想过孩子们需要的不只是纸页。
“我不是要驳你面子,林先生。”老校长把书放回原处,站起身,“你上次说想帮孩子,我没让你捐钱;这次你想捐书,我还是不能要。不是我们不需要书,是我们更需要有人陪孩子们读书——你每周来两天,陪他们读故事,教他们认书上的画,比你捐一百本书都有用。”
“可我……”林正宏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怎么给孩子读过书,怕读不好,却看到晓冉扯了扯他的衣角。
“爸,你陪我读过《爷爷一定有办法》,读得可好了!”晓冉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你也可以陪阿杰他们读啊,他们肯定喜欢听。”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阿杰领着几个孩子跑过来,看到林正宏,脚步立刻慢了下来,小声喊:“林叔叔。”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书堆上,眼睛一下子亮了,却没敢靠近,只是站在原地,手指绞着衣角。
“阿杰,想不想看新书?”老校长招手让他过来,阿杰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过去,视线紧紧盯着那本《沙漠油灯》。
“林叔叔,这书里的灯,是不是你说的沙漠里的灯?”阿杰指着封面,声音里带着期待。
林正宏蹲下来,和阿杰平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是呀,这里面还有故事呢,讲一个小男孩带着油灯找光的故事。”
“那……你能讲给我们听吗?”阿杰的声音更小了,却带着恳求,“校长爷爷说,书里的故事要有人讲才好听。”
林正宏看着阿杰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几个孩子凑过来的脑袋——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有穿着补丁裤子的小男孩,眼睛里都闪着光。他想起上周陪阿杰读故事时,男孩笑起来露出的豁牙,想起自己小时候没人陪读书的孤单,心里那点犹豫忽然就散了。
“行啊。”林正宏拿起那本《沙漠油灯》,翻开第一页,“不过林叔叔有个条件——你们要认真听,听完还要告诉我,你们觉得故事里的光是什么。”
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阿杰拉着林正宏的手,往教室的方向拽:“我们去教室里读,那里有桌子,还能坐好多人!”
老校长站在后面,看着林正宏被孩子们围着走,嘴角露出了笑。晓冉抱着一摞绘本跟在后面,回头对老校长说:“校长爷爷,我也可以教他们画画,把故事里的灯画出来!”
“好啊,”老校长点点头,声音里满是欣慰,“这样才好,书有人读,画有人教,孩子们才真能学到东西。”
林正宏被孩子们拉进三年级教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孩子们立刻围过来,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蹲在地上,眼睛都盯着他手里的书。他清了清嗓子,翻开书:“从前,有个小男孩叫小木,他住在沙漠边上的村子里……”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也落在孩子们的脸上。林正宏读得很慢,遇到对话的时候,还会模仿小木和牧民的声音,引得孩子们一阵笑。阿杰听得最认真,手里攥着一支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偶尔抬头问一句:“林叔叔,小木的油灯会灭吗?”
“不会哦,”林正宏笑着说,“因为他把光放在心里了。”
读完一个章节,下课铃正好响了。孩子们还意犹未尽,围着林正宏问:“林叔叔,明天你还来读吗?”“下一章小木会找到光吗?”
林正宏看向站在门口的老校长,老校长冲他点了点头。他回过头,对孩子们说:“林叔叔每周三、周六来陪你们读,好不好?下次我们读小木遇到沙尘暴的故事,还要教你们画能挡风沙的油灯。”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声音里满是雀跃。阿杰举着手里的画,跑过来递给林正宏:“林叔叔,这是我画的油灯,送给你,这样你下次来就不会忘了讲故事了。”
画纸上的油灯歪歪扭扭的,却涂满了黄色的颜料,像真的在发光。林正宏接过画,小心地折好,放进上衣口袋里:“谢谢阿杰,林叔叔肯定不会忘。”
等孩子们都跑出去玩了,教室里只剩下林正宏和老校长。林正宏看着书堆上的塑料布,伸手把它叠起来:“校长,这些书……我先拉回去,等下次来的时候,带几本孩子们想看的过来。”
“不用拉回去。”老校长指了指教室后面的空书架,“就放在那吧,孩子们想翻的时候能翻到,你陪他们读的时候也方便。”他顿了顿,拍了拍林正宏的肩膀,“林先生,你看,这样是不是比直接把书堆在储物室里好?”
林正宏点点头,心里忽然亮堂了。他以前总想着用物质填补空缺,却忘了最珍贵的是人与人之间的陪伴——就像沙漠里的油灯,光不是来自灯油,是来自握着灯的人心里的温度。他走到书架前,伸手把书一本本摆上去,晓冉过来帮忙,把绘本放在最下层,方便小个子的孩子拿。
“爸,你看,这样摆是不是很好看?”晓冉指着摆满书的书架,眼睛亮晶晶的,“下次我们可以在书架上贴个标签,写‘林叔叔的故事角’。”
林正宏笑着点头,刚要说话,就看到阿杰领着几个孩子跑回来,趴在书架前,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小熊温尼》,抬头问:“林叔叔,下次我们能读这本吗?我想知道温尼最喜欢吃什么蜂蜜。”
“当然可以。”林正宏蹲下来,和孩子们一起翻着书,阳光落在书页上,也落在他的脸上,暖融融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离那束“光”越来越近了——不是在遥远的地方,就是在孩子们的笑声里,在翻开书的指尖上,在每一次耐心的陪伴里。
等离开学校的时候,三轮车空了,林正宏的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很多。晓冉走在他身边,哼着刚教孩子们唱的儿歌:“油灯亮,故事长,读书的时光最难忘……”
林正宏听着,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想起和老校长的约定,想起孩子们期待的眼神,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期待——期待周三的到来,期待和孩子们一起翻开新的故事,期待在陪伴里,找到那束真正照亮人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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