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老槐树的树洞里说不定有新的弹珠！”虎子攥着晓冉的蜡笔盒跑在最前面，蓝布褂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白背心。丫丫和穿补丁裤的男孩紧随其后，三张小脸都写满期待。
晓冉被拽着跑，辫子甩得像小鞭子，还不忘回头喊：“爸！你快点呀！校长爷爷说学校的老槐树比巷口的粗三倍！”
林正宏加快脚步跟上去，帆布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轻响。清溪镇的路比他想象中复杂，岔路口多，路面时而平坦时而坑洼，路边的土墙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写着“禁止放牛”“爱护庄稼”。他看着前面四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心里那点因被镇民疏离的沉郁，正被孩子们的活力一点点冲散。
“虎子！你们又逃课！”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巷口传来，穿碎花衬衫的年轻姑娘挎着帆布包快步走来，看到林正宏时愣了一下，随即转向孩子们，“今天周六不上课，但你们答应帮李奶奶摘豆角的！”
“李老师！”虎子立刻停下脚步，挠了挠头，“我们带城里来的晓冉去看老槐树，看完就去摘豆角！”
被叫做李老师的姑娘无奈地笑了笑，走到林正宏面前点点头：“您是刚搬来的林先生吧？我是镇小学的老师李梅，教一二年级。”
“您好，我是林正宏。”林正宏伸出手，“晓冉吵着要来学校看看，打扰了。”
“不打扰，孩子们难得这么热闹。”李梅摆摆手，视线落在晓冉身上，“这就是你女儿？画的会笑的青菜我听说了，周校长说要贴在教室后面呢。”
晓冉立刻把手里的画举起来：“李老师你看！这是我和虎子他们一起画的，有发光的水渠和会笑的喇叭花！”
李梅蹲下来仔细看了看，眼睛亮起来：“画得真好看！等下贴在教室，孩子们肯定喜欢。走，我带你们去学校，周校长应该在整理图书。”
一行人往镇东走，越走房屋越稀疏，路边的田地多了起来。大约走了十分钟，前方出现两扇斑驳的铁门，铁门上挂着块掉漆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清溪镇小学”，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虎子抢先跑过去，用力推开铁门，“吱呀”一声，铁锈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午后格外响亮。“快看！那就是老槐树！”他指着校园深处喊。
林正宏抬眼望去，只见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矗立在校园中央，树干粗壮得需要两个成年人合抱，枝桠向四周伸展，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树荫几乎遮住了半个操场。操场是泥土的，坑坑洼洼，雨后的积水还没干，形成一个个小水洼。角落里堆着两个破旧的篮球架，篮板裂着好几道缝，篮网早已不见踪影。
“这操场下雨的时候可好玩了！能踩水花！”丫丫兴奋地说，说着就要往水洼里跳，被李梅一把拉住。
“小心摔着，教室在那边。”李梅指着前面一排平房，平房共三间，墙面是土黄色的，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每间教室的窗户都没有玻璃，用塑料布钉着，风一吹，塑料布“哗啦啦”响，像在唱歌。
孩子们冲进中间那间教室，林正宏和李梅跟在后面。一进教室，一股混杂着纸墨和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教室里摆着十几张课桌，桌椅高矮不一，有的桌面缺了角，用铁皮包着边；有的椅子腿晃悠悠的，垫着几块砖头才勉强平稳。黑板是水泥的，上面用粉笔画着加减乘除，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右上角还漏着雨，地上放着一个铁皮桶，桶里装着小半桶水。
“同学们都坐好，周校长要发新书啦！”李梅拍了拍手，原本在打闹的孩子们立刻跑回自己的座位，虽然桌椅破旧，但他们坐得笔直，眼睛里满是期待。
林正宏这才注意到，讲台旁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是刚才在巷口遇到的周校长。他背着一个旧帆布包，手里捧着一摞用蓝布包着的书，正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在讲台上。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沾着点泥土，脸上布满皱纹，却透着一股温和的气息。
“今天给大家发新的语文书和数学书，每个人都要好好爱惜，看完了要传给下一届的弟弟妹妹。”周校长拿起一本语文书，用粗糙的手摩挲着书脊，“这些书是校长爷爷用退休金买的，咱们学校经费紧张，委屈孩子们了。”
“不委屈！谢谢校长爷爷！”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声音响亮又真诚。
周校长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虎子，你先来领。”
虎子立刻站起来，跑到讲台前，双手接过书，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谢谢校长爷爷！我一定会爱惜的！”他把书抱在怀里，跑回座位时，脚步都放得轻轻的，生怕把书碰坏。
孩子们依次上前领书，每个人都鞠躬道谢，拿到书后迫不及待地翻开，小手指着书上的字，小声念着。晓冉站在一旁，羡慕地看着他们，拉了拉林正宏的衣角：“爸，他们的新书好漂亮，我也想给他们画书皮。”
林正宏心里一酸，他想起自己以前捐建的“光明小学”，图纸上画着崭新的教学楼、整齐的课桌椅，还有专门的图书馆，可那些都成了断壁残垣。而眼前这所破旧的学校，没有光鲜的外表，却有着周校长和李老师的坚守，有着孩子们对知识最纯粹的渴望。
“周校长，”林正宏走上前，“学校条件这么艰苦，怎么不申请点经费改善一下？”
周校长正在给最后一个孩子发书，闻言叹了口气：“申请过，镇上经费紧张，要先顾着修路和水利，学校的事只能往后排。我都守了这学校四十年了，看着一批批孩子走出大山，再苦再难也得撑着。”他把剩下的几本书放进帆布包，“这些是给三年级的，他们下周上课用。”
“就您和李老师两位老师？”林正宏惊讶地问。
“嗯，李老师是前年从师范毕业来的，年轻人能留下来不容易。”周校长拍了拍李梅的肩膀，“我教三四五六年级，李老师教一二年级，有时候忙不过来，就把高年级的孩子叫来帮着带低年级的。”
李梅笑了笑：“孩子们都很懂事，不觉得累。就是有时候课程开不全，音乐、美术这些课，只能我和周校长抽空教一点。”
林正宏看着教室里漏风的窗户，看着孩子们垫着砖头的椅子，看着周校长怀里用退休金买的新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得难受。他以前总以为，只要捐钱就能解决问题，可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钱能换来的。就像这所学校，缺的不是崭新的教学楼，而是像周校长和李老师这样愿意扎根大山的人，是孩子们对知识的渴望和坚守。
“周校长，我想给学校捐点钱，修修屋顶，买些新的桌椅和图书。”林正宏脱口而出，这是他此刻最真切的想法，他想为这些孩子做点什么，弥补以前那些被浪费的善款。
周校长却摆了摆手，温和地看着他：“林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孩子们缺的不是这些。”他指了指正在看书的孩子们，“他们缺的是有人陪他们说话、读书，缺的是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却依然愿意努力的勇气。钱能买桌椅买图书，但买不来陪伴和希望。”
林正宏愣住了，他没想到周校长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在他的认知里，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可此刻，周校长的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他。他想起晓冉问他“捐的学校为什么没有灯”，想起牧民说“光在心里”，原来他一直都错了，错把金钱当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准，却忽略了最本质的东西。
“可是……”林正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周校长打断了。
“如果你真的想帮忙，”周校长笑了笑，“不如每周来学校陪孩子们读读书、讲讲故事，或者像晓冉一样，教他们画画。这些比捐钱更有意义。”
晓冉立刻举起手：“我愿意！我可以教他们画会笑的青菜，画发光的水渠！”
“好啊，那以后晓冉就是我们学校的小老师了。”周校长摸了摸晓冉的头，又转向林正宏，“林先生，你看怎么样？”
林正宏看着孩子们期待的眼神，看着周校长温和而坚定的目光，心里那片迷雾似乎又散了一些。他点了点头：“好，我每周都来。”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钉在窗户上的塑料布被吹开一个角，冷风灌进教室，坐在窗边的一个小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周校长立刻走过去，用胶带把塑料布重新粘好，又把小女孩的椅子往中间挪了挪：“这样就不冷了。”
小女孩抬起头，露出冻得通红的小脸，笑着说：“谢谢校长爷爷。”
林正宏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突然明白，周校长说的“光”是什么了。那不是金钱堆砌的光鲜，而是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关爱和坚守，是在困境中依然不放弃的希望。这种光，比他以前追求的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林先生，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办公室吧，里面有一些旧图书，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孩子们能看的。”周校长收拾好讲台，对林正宏说。
“好。”林正宏点头答应，跟着周校长走出教室。晓冉则留在教室里，和孩子们一起看书，时不时传来她清脆的笑声。
周校长的办公室在教室旁边的一间小屋，屋里只有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和一把椅子，桌上堆着厚厚的作业本和几摞旧图书。墙角放着一个煤炉，炉子里的火苗已经快灭了，屋里有些冷。
“这些都是以前好心人捐赠的图书，有些已经旧了，但孩子们还是很喜欢看。”周校长指着桌上的图书说，“我每天都会批改完作业后整理这些书，把缺页的粘好，把脏的擦干净。”
林正宏走到桌边，拿起一本《安徒生童话》，书页已经泛黄，有些地方还缺了角，上面用胶布仔细地粘补着。他翻开书，里面有孩子们用铅笔写的小批注，“这个故事好感人”“我也想有一双水晶鞋”，稚嫩的字迹里满是童真。
“周校长，您辛苦了。”林正宏由衷地说。
周校长笑了笑：“不辛苦，看着孩子们能多读书、多学知识，我就觉得值了。”他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作业本，“我得赶紧批改这些作业，明天要发给孩子们。”
林正宏没有再打扰他，轻轻走出办公室。教室里，晓冉正教孩子们画老槐树，孩子们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树洞里该画什么颜色的弹珠。阳光透过塑料布照进教室，在孩子们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林正宏站在教室门口，看着这温暖的一幕，心里默默想着：或许，他要找的光，就在这里。在漏风的教室里，在孩子们的笑容里，在周校长和李老师的坚守里。而他，也终于要开始真正的“寻光”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