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丝绒,裹着滨海市最顶级的酒店——铂悦酒店。顶层宴会厅里,水晶灯折射出万点碎光,映得满场衣香鬓影,连空气里都飘着香槟的甜香和高级香水的清冽。
今天是“正宏集团”年度盛典,也是集团创始人、cEo林正宏的五十岁生日。
“林总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还带着几分喧闹的宴会厅瞬间静了半拍,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林正宏穿着一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只是鬓角那几缕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脚步沉稳地往里走,身后跟着副总张启明,一路点头哈腰,嘴里不停招呼着:“各位老板,各位同仁,快请坐,林总这就来。”
林正宏没理会周围的寒暄,径直走到主桌旁坐下。刚一落座,张启明就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烫金的业绩报告,声音里满是讨好:“林总,今年集团营收再创新高,突破一千二百亿了!刚才董事会那边还打电话,说要给您加分红呢。”
他说着,把报告递到林正宏面前,眼神里满是期待。可林正宏只是扫了一眼,手指在报告封面上轻轻敲了敲,没接,也没说话。
张启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赶紧补了句:“今晚来的都是大人物,城西那块地的王总、银行的李行长,还有……”
“知道了。”林正宏打断他,声音很淡,“按流程来,别出岔子。”
“哎,好嘞!”张启明连忙应着,转身去安排。他跟了林正宏二十年,从最初的小助理做到副总,却还是摸不透这位老板的心思——明明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却总像揣着块冰,捂不热。
宴会厅里的音乐重新响起,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话题总绕不开林正宏和他的正宏集团。
“听说林总这次要捐十个亿做慈善?真是大手笔。”
“人家有钱啊,一千多亿的身家,十个亿跟玩似的。”
“羡慕归羡慕,你看他那样子,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有钱人的烦恼,咱们不懂。”
这些话飘进林正宏耳朵里,他端起面前的高脚杯,抿了一口红酒。酒是82年的拉菲,醇厚的果香在舌尖散开,可他尝不出半点味道,只觉得喉咙发紧。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着“苏婉”两个字。林正宏皱了皱眉,走到宴会厅的角落,接起电话。
“正宏,你什么时候回来?”苏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几分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她是林正宏的妻子,结婚二十五年,两人的关系早就像一杯放凉的白开水,没了温度。
“年会还没结束,晚点回。”林正宏的声音依旧平淡。
“晚点是几点?今天是你五十岁生日,我炖了你爱吃的汤,等你回来喝。”苏婉顿了顿,又说,“还有,女儿晓冉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她下个月回国,想跟你谈谈。”
提到女儿林晓冉,林正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晓冉三年前去了国外读艺术,除了要钱,几乎不主动联系他。上次视频,她还说“我不想活成你的样子,满脑子都是钱”,气得他挂了电话。
“谈什么?”林正宏问。
“我也不知道,她没说。”苏婉叹了口气,“正宏,你能不能别总对孩子那么凶?她毕竟是你女儿。”
“我凶她?”林正宏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我给她最好的生活,送她去最好的学校,她还要怎么样?整天想着那些没用的艺术,能当饭吃?”
“那是她的梦想啊!”苏婉也有些激动,“你除了钱,还能给她什么?她上次跟我说,她生日的时候,你连个电话都没打,只让助理送了个包。正宏,我们是夫妻,晓冉是你女儿,不是你的员工!”
林正宏沉默了。他想说“我忙”,想说“我赚钱不都是为了你们”,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苏婉说的是实话,可他不知道怎么改——从白手起家到建立商业帝国,他早就习惯了用金钱衡量一切,习惯了用命令代替沟通。
“汤你自己喝吧,我这边年会还没结束。”林正宏说完,挂了电话。
回到主桌,张启明已经站在台上,拿着话筒喊:“各位来宾,各位同仁,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正宏集团的掌舵人——林正宏先生上台讲话!”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聚光灯“唰”地一下打在林正宏身上。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一步步走上台。站在台上,他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一张张笑脸在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雾。
“感谢各位今天来参加正宏集团的年会,也感谢大家这一年的付出。”林正宏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宴会厅,沉稳有力,“今年集团营收突破一千二百亿,这是所有人的功劳。下个月,每个人的奖金翻倍,另外,我会拿出五个亿,给员工建福利房。”
话音刚落,全场又是一阵欢呼,有人甚至站起来鼓掌。张启明在台下带头喊:“林总万岁!”
林正宏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没有半点波澜。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出租屋里啃着馒头,对着几个员工说“以后咱们一定要赚大钱,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那时候的开心是真的,现在的热闹,却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他顿了顿,继续说:“另外,我宣布一个决定——”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视频通话,屏幕上跳着“晓冉”。林正宏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把手机对着自己,声音尽量温和:“晓冉,怎么了?”
屏幕里出现林晓冉的脸,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头发随意地扎着,眼神里带着几分倔强。“爸,我下个月回国,想跟你说,我不回集团工作。”
林正宏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说什么?我给你安排好了职位,你说不回就不回?”
“那是你的安排,不是我的想法。”林晓冉的声音也硬了起来,“我学的是艺术,我想自己开个工作室,不是去你的公司当花瓶。”
“开工作室?你知道开工作室要多少钱吗?你能养活自己吗?”林正宏的声音里带着怒气,“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开什么工作室,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我不需要你的钱!”林晓冉红了眼睛,“爸,你除了钱,还能说点别的吗?我小时候,你总说忙,没时间陪我;我长大了,你又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是你能像别人的爸爸一样,陪我吃顿饭,听我说说话,而不是每次见面都跟我谈钱!”
林正宏愣住了,他看着屏幕里女儿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厉害。他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别无理取闹,我还有事,挂了。”
不等林晓冉说话,他直接挂了视频,把手机揣进兜里。台下的宾客们都看着他,刚才的欢呼声消失了,空气里透着几分尴尬。
张启明赶紧打圆场:“各位,林总最近太累了,咱们继续喝酒,庆祝咱们的好成绩!”
音乐再次响起,可气氛明显冷了下来。林正宏走下台,没回主桌,而是径直走出了宴会厅。
酒店的露台在二十层,风很大,吹得他的西装外套猎猎作响。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呛得他咳嗽了几声,可心里的闷堵却没缓解半分。
“林总,您怎么在这儿?”身后传来张启明的声音,他手里拿着一件大衣,递了过来,“外面冷,披上吧。”
林正宏接过大衣,披在身上,没说话。
张启明站在他身边,犹豫了一会儿,说:“林总,刚才……是晓冉小姐的电话吧?”
林正宏点了点头。
“其实晓冉小姐挺好的,就是性子倔了点。”张启明叹了口气,“我家那小子也这样,跟我对着干,后来我陪他打了几场篮球,他就跟我亲了。您啊,就是太忙了,跟孩子沟通少。”
“沟通?”林正宏自嘲地笑了笑,“我跟她沟通,她说我满脑子都是钱;我给她钱,她又说我不关心她。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张启明愣了愣,也答不上来。他知道林正宏的苦——年轻时拼事业,忽略了家庭,现在有了钱,却把家人推得越来越远。可这些话,他不敢说。
就在这时,林正宏的手机又响了,是助理打来的。
“林总,不好了!”助理的声音带着慌乱,“集团旗下的新能源公司,核心技术被对手窃取了,现在股价已经跌了五个点,董事会那边炸开锅了!”
林正宏的脸色瞬间变了。新能源公司是他未来五年的重点布局,投入了近百亿,要是核心技术被偷,损失不堪设想。
“马上通知技术部和法务部,半小时后开紧急会议!”林正宏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果决,刚才的疲惫和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商人的冷静和锐利,“另外,查清楚是谁泄的密,不管是谁,后果自负!”
“好,我马上安排!”助理挂了电话。
张启明也急了:“林总,这事可大可小,要不要现在就回公司?”
“不用,年会还没结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林正宏掐灭手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你回去盯着,我等会儿再走。”
张启明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林正宏又要像以前一样,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肩上。
回到宴会厅,林正宏像没事人一样,跟各位宾客敬酒、寒暄,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董事会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像催命符一样。
终于,年会在晚上十一点结束了。宾客们陆续离开,张启明也带着团队赶回公司开紧急会议,偌大的宴会厅里,只剩下林正宏一个人。
水晶灯依旧亮着,可没了人的衬托,显得格外冷清。桌上的红酒还剩半瓶,菜也没动几口,旁边的生日蛋糕上,“五十岁生日快乐”的蜡烛早就灭了,留下一滩融化的蜡油。
林正宏走到蛋糕前,拿起叉子,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奶油很甜,甜得发腻,像他这五十年来的生活——看起来光鲜,尝起来却满是苦涩。
他想起苏婉炖的汤,想起晓冉红着眼睛的样子,想起刚才助理说的技术泄露,还有台下那些带着功利的笑脸。突然觉得很累,像背着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手机又响了,是苏婉发来的微信:“汤我热了三次,你还是没回来。我先睡了,你少喝点酒,注意身体。”
林正宏看着微信,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却没打出一个字。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高楼大厦的灯光连成一片,像一条璀璨的星河,可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
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和苏婉住在出租屋里,过生日的时候,只有一碗阳春面,却吃得很开心。那时候没钱,可心里是暖的;现在有了钱,心却空了。
“我这一辈子,到底在活什么?”林正宏对着窗外,低声问自己。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蛋糕盒沙沙作响。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晓冉的聊天界面,输入“对不起”三个字,又删掉,换成“你回国吧,爸爸想你了”,可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发出去。最后,他关掉手机,靠在窗边,闭上了眼睛。
夜色更深了,铂悦酒店的顶层宴会厅里,只有林正宏一个人,在满室的狼藉和冷清里,守着一个无人问津的生日,和一颗被财富困住的孤独的心。他不知道,这场看似风光的盛宴,不过是他人生困局的开始,而那条“寻光”的路,才刚刚在他心里,埋下一颗微弱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