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灯火彻夜长明。
数日前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的南疆大捷战报,墨迹犹自带着边关的硝烟气息。铁索崖一役,镇南公赵坚阵斩赤炎妖将,焚血军主力溃散百里,尸横遍野。这份捷报如同烈火烹油,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京城。街巷间酒肆茶楼彻夜喧嚷,百姓奔走相告,言必称“太子殿下运筹帷幄,赵将军神勇无敌”。
此刻的东宫正殿却气氛凝重,与宫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殷澈端坐于上首太子之位,身着玄色常服,面容沉静,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红木扶手。下方分列两班,是以韩绍、陈禾为首的东宫核心班底,以及匆匆奉召入宫的赵坚之子、昭武校尉赵猛。
“殿下,”赵猛率先开口,声如洪钟,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父帅军报中特意提及,此战虽胜,然赤炎妖将麾下最为精锐的‘血煞亲卫’约两千余众,于溃败之际并未随大部逃窜,而是在几名妖尉带领下,趁乱遁入鬼哭林深处,消失无踪。父帅已派斥候搜寻三日,只找到些许丢弃的带血甲胄和深入雨林的痕迹,再无下文。”
殷澈目光投向陈禾:“星火卫南疆分部的密报到了么?”
陈禾立刻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薄纸,声音清晰而快速:“一个时辰前刚到。南疆分部确认了赵将军所言。另外补充三点:其一,溃散妖族各部退回十万大山后,并未如往常般四散归巢,反而在几个传统大部落聚居地外围频繁聚集、调动,纪律性反常;其二,据潜伏在木灵部外围的眼线回报,赤炎妖将败亡消息传回后,木灵、石肤、沼息等老派部落并未欢庆,反而加强了各自领地的戒备,气氛紧张;其三,约半月前,曾有一支约百人、装束奇特的妖族小队,携带大量沉重的密封箱笼,从西线绕道,避开了我军所有哨卡,深入十万大山腹地,去向不明。”
殿内一片寂静。捷报的喜悦被这接二连三的反常情报冲淡。
韩绍眉头紧锁,他是文官,但对军事后勤的敏感让他立刻捕捉到关键:“箱笼?赤炎部刚遭大败,损失惨重,何来余力组织如此隐秘的运输?那些箱笼里会是什么?粮草?军械?还是……”
“或是更麻烦的东西。”殷澈打断他,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冷意,“赤炎妖将虽亡,但其背后支持者——林相——的触手,未必就完全缩回去了。那些箱笼,会不会是另一批‘援助’?”
楚潇然如今远在南疆格物院分址,但他的弟子、留守京城的胡术士今日也在列。这位痴迷技术的术士此刻搓着手,脸上带着技术人员的忧虑:“殿下,赤炎妖将使用的‘妖火’和‘瘟疫’源头尚未彻底查清。若是……若是林相余党或新的勾结者,提供了更危险之物……”
殷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上眼,意识沉入脑海中的数据库。无数历史案例、战争记载、情报分析模型如同星辰般流转。他快速调阅着“战后敌方异常调动”、“溃军精锐失踪”、“秘密物资输送”等关键词相关联的案例。
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锐光一闪:“几种可能。第一,赤炎部仍有隐藏的后手或继承者,正在收拢残部,积蓄力量,那些箱笼可能是其翻盘的资本。第二,妖族内部有新的强势人物或部落,趁赤炎败亡,意图整合各部,那些物资和赤炎残部的投靠,都是征兆。第三……”他顿了顿,“也是最坏的一种,妖族那位传说中的共主——‘天蚀妖皇’,可能并未真正沉睡,或者……即将醒来。”
“天蚀妖皇?”赵猛倒吸一口凉气,“末将只听父帅提过只言片语,说是百年前曾与人族超凡强者订立契约后便陷入沉眠的古老存在,实力深不可测。若真是他……”
“只是推测。”殷澈抬手止住他的惊惶,“但种种反常迹象表明,南疆的麻烦远未结束。这场大捷,可能只是打断了对手的一条胳膊,而非击溃了其心脏。”
他看向陈禾:“传令南疆星火卫,侦查重点转向十万大山腹地,尤其是几个古老部落的核心区域和传说中的‘妖皇圣山’附近。启用‘谛听’级密探,必要时可动用‘千里镜’符器进行远距离观测,但务必隐蔽。”
“是!”陈禾领命。
“赵猛,”殷澈又看向年轻的将领,“你即刻修书告知赵公,前线不可松懈,抚远、定蛮两关亦需提高戒备。我军新胜,易生骄惰,严防妖族趁我松懈发起报复性袭击或渗透。”
“末将明白!”
就在东宫密议的同时,宰相府邸深处,林维雍的书房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兽头铜灯。
林相坐在阴影里,面前摊开的正是南疆大捷的邸报抄本。他枯瘦的手指划过“阵斩赤炎”几个字,良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
“废物。”他低声吐出两个字,不知是在说赤炎妖将,还是指办事不利的钱贵。
书房角落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微微一动,声音嘶哑难辨:“相爷,南线……是否彻底断了?”
“断?”林维雍冷笑,“不过是折了一枚用得不太顺手的棋子。妖族那边,胃口大着呢,死了一个赤炎,自然会有人想坐上那个位置。我们给的‘路引’和‘定金’,可不止赤炎一家收到。”
人影沉默了一下:“但太子此番声望更隆,监国之位愈发稳固。我们之前散播的‘穷兵黩武’、‘与民争利’言论,已被这捷报冲得七零八落。”
“急什么?”林相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眉头微皱,“胜仗打多了,国库空了,百姓疲了,才是麻烦的开始。陛下……哼,陛下那身子,还能撑多久?让咱们的人,最近都收敛些,尤其是和南边、西边还有北边那些‘生意’往来,抹干净尾巴。太子……我们的监国殿下,现在眼睛亮得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幽光:“另外,给‘山里’的那位老朋友,再送一份‘礼物’去。就说……老朋友之前的投资虽然亏了,但我这里,还有更好的‘货’和新‘路子’。顺便,问问他们,对赤炎留下来的那些‘破烂’和地盘,有没有兴趣。”
人影躬身:“是。那路线……”
“老规矩,从西边走,用那批‘沙狐’的残余关系,避开太子的眼线。护送的人,用‘影傀’。”林相语气淡漠,“还有,朝堂上,让王焕他们准备准备,太子不久必会借此战功,进一步揽权或推行他那套东西。该说什么,该反对什么,心里要有数。有时候,捧得越高……”
他没说完,但阴影中的人影已然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