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京城早已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偶尔回荡。夜空中乌云密布，星月无光，正是月黑风高夜。
殷澈刚从西山皇庄返回。今日他在天工坊待了整整一日，与孙窑工、胡术士等人反复试验一种新型耐火砖的配方，以期提升琉璃窑炉的温度和稳定性，为下一步制作更复杂、更大件的琉璃器做准备。同时，他也检查了星火卫新配备的装备试用情况。
回城队伍不算庞大。明面上，只有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车夫是东宫可靠的老人。马车前后，各有四名骑马的护卫，皆是星火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修为虽都未入品，但筋骨强健，反应敏捷，装备了改良的皮甲、腰刀和手弩。林岩也在其中，作为小队临时指挥。
暗地里，还有两名潜渊卫高手远远辍着，以防万一。
路线是精心挑选的，绕开了可能设伏的荒僻地段，主要走官道，虽然稍远，但相对安全。
马车辘辘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清晰。车厢内，殷澈并未休息，而是就着一盏固定在车壁上的小油灯，翻阅着陈禾送来的最新情报汇总。昏黄的灯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
一切似乎平静如常。
然而，当马车行至崇仁坊与光福坊交界处，一段略显狭窄、两侧树木较高的路段时，异变陡生！
“咻——啪！”
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空，紧接着是烟花炸开的闷响！并非节日焰火，而是江湖上常用的信号！
“敌袭！护住马车！”林岩厉声大喝，瞬间拔刀。其余七名星火卫反应极快，几乎同时勒马，刀出鞘，弩上弦，四人向前，三人向后，将马车护在中央，动作整齐划一，显是平日训练有素。
就在信号响起的刹那，前方巷口阴影处，后方屋顶上，以及左侧的树丛中，同时窜出九道黑影！这些人皆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手中兵刃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寒芒。
没有呼喊，没有叫阵，只有凌厉的破风声！
九人分成三组，三人一组，呈品字形直扑马车！他们的目标明确——马车中的殷澈！
“放箭！”林岩冷静下令。
“嘣！嘣！嘣！”星火卫手中的改良手弩同时激发，七支弩箭分射向冲在最前的几名黑衣人。距离太近，弩箭速度极快！
然而，冲在前面的三名黑衣人显然修为更高，身形如鬼魅般晃动，竟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大部分弩箭！只有一人肩头中箭，闷哼一声，速度稍缓，但并未倒下，反而凶性更炽！
“至少四品！小心！”林岩心头一沉，厉声提醒。他自己也不过刚稳固一品，其余星火卫更是未入品，单论武道修为，差距巨大！
眨眼间，黑衣人已冲至近前！兵刃交击声瞬间爆响！
两名星火卫挥刀迎上正面一组的三名黑衣人。刀光一闪，只听“铛铛”两声脆响，星火卫手中的百炼腰刀竟被对方灌注真气的长剑直接劈断！巨大的力道震得两人虎口崩裂，踉跄后退。
“结阵！三才小阵！”林岩嘶吼，放弃了对修为的纠结，严格执行平日训练的应对强敌战术。
七名星火卫迅速靠拢，三人一组，背靠马车，形成两个互相呼应的小型三角阵。阵势一成，彼此掩护，攻防一体，顿时将个人武技的劣势稍稍弥补。
然而，黑衣人实在太过强悍。尤其是正面那三名，其中两人长剑挥舞，剑气嗤嗤作响，虽然不甚凝练，但威力远超寻常刀剑。另一人使一对短戟，势大力沉，每一次砸击都让结阵的星火卫气血翻腾。
“噗！”一名星火卫躲避不及，被剑气扫中左臂，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咬牙不退，右手刀依旧死死封住对方进击路线。
“保护殿下！”林岩目眦欲裂，他知道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几息。对方显然是死士，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就在这危急关头，马车车厢门猛地被从内推开！
殷澈一步踏出车厢，他并未穿甲，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奇特的短柄武器，非刀非剑，更像一根尺许长的铁筒。
他的出现，让黑衣人攻势微微一滞。目标主动现身？
殷澈目光冰冷如电，瞬间扫过战场。数据库全力运转，结合他这一年多对武道的研究和理解，眼前九名黑衣人的动作、气息、站位、配合模式，如同数据流般在他脑海中分析、建模。
“左前三，使戟者，膂力最强，下盘微浮，转向稍滞。”
“右前二，双剑合击，默契最佳，但左侧之人呼吸略急，旧伤在肋。”
“后方三人，轻功最佳，意图迂回包抄，但彼此间距过大……”
分析只在瞬息之间。
“林岩！掷烟丸！目标地面！”殷澈厉声下令，同时自己手腕一翻，那铁筒前端猛地喷出一股刺鼻的白色浓烟，瞬间笼罩了马车前方一片区域。
林岩毫不犹豫，从腰间皮囊掏出两枚鸡蛋大小的蜡丸，奋力掷向左右两侧地面。“砰！砰！”蜡丸碎裂，同样爆出大团灰白色烟雾，带着硫磺和石灰的气味。
三股烟雾迅速弥漫，将马车周遭数丈范围变得一片模糊，人影绰绰，难以分辨。
“闭气！小心毒烟！”黑衣人中有人低喝，攻势不免一缓，纷纷屏息，挥舞兵刃驱散烟雾，警惕防备偷袭。
然而，殷澈要的就是这一缓！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借着烟雾掩护，不退反进，直扑左侧那组黑衣人！目标，正是他分析中“呼吸略急，旧伤在肋”的那名双剑客！
那黑衣人见一道人影破雾而来，速度奇快，心中一惊，双剑交叉护在身前。但他视线被烟雾干扰，判断慢了半拍。
殷澈在冲刺途中，左手在腰间一抹，一道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声响起。
“嗤——”
一点寒星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射向黑衣人面门！正是天工坊特制的袖箭，箭头发蓝，淬有麻药。
黑衣人骇然，偏头急闪。袖箭擦着他的耳廓飞过，带起一溜血珠。但就在他闪避的瞬间，殷澈已欺近他身前三尺！
那黑衣人肋下旧伤果然影响了他的身法平衡，这一闪之后，重心略有不稳。殷澈眼中精光爆射，右手的铁筒并未激发，而是当作铁尺，以数据库格斗术中最刁钻的角度，猛地戳向他肋下旧伤位置！
这一戳，时机、角度、力道妙到毫巅，正是对方旧伤所在，也是此刻防御最薄弱之处！
“呃啊！”黑衣人肋下剧痛，真气一滞，动作瞬间变形。
殷澈毫不留情，左腿如鞭弹出，狠狠扫在对方支撑腿的膝弯处！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黑衣人惨叫着倒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殷澈出车厢到废掉一名四品黑衣人，不过两三息时间！烟雾尚未完全散开。
“老七！”旁边使剑的黑衣人又惊又怒，剑光暴涨，直刺殷澈后心。
殷澈仿佛背后长眼，向前扑倒，一个翻滚避开剑锋，同时将手中已无用的短铳奋力掷向另一名冲来的黑衣人面门，干扰其视线。
“结阵！向我靠拢！用弩箭，射他们下盘！”殷澈滚到一名受伤星火卫身边，夺过他手中的弩，快速下令。
烟雾渐散，剩下的八名黑衣人又惊又怒。他们九人伏击，对方不过八九个半大少年加一个据说武道刚入门的太子，竟然一个照面就废了他们一名四品好手？！
“点子扎手！别留活口！全力击杀！”领头那名使戟的黑衣人厉吼，不再保留，短戟带起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向马车和人群。
然而，经过这短暂的交手和烟雾干扰，星火卫们已重新站稳阵脚，虽然人人带伤，但眼神凶狠，毫不退让。林岩更是不要命般缠住了那名五品高手，刀法凌厉，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更让黑衣人心底发寒的是，那两个潜渊卫高手，此刻已从远处悄然而至，如同两道阴影，袭向落在最后、负责警戒的两名黑衣人。潜渊卫的身法和刺杀之术，远超这些江湖死士！
战局瞬间逆转。
“撤！”那五品黑衣人眼见事不可为，当机立断，短戟横扫逼退林岩，吹了一声急促的哨音。
剩余黑衣人毫不犹豫，扔下那名被废了腿的同伴，以及另一具被潜渊卫割喉的尸体，四散飞掠，遁入黑暗之中，转眼消失不见。
从遇袭到结束，不过半盏茶时间。
街道重新恢复了死寂，只留下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满地狼藉，伤者的呻吟，以及那具尸体和重伤俘虏。
殷澈站在马车旁，胸膛微微起伏，手臂上一道被剑气划破的伤口正渗出鲜血，但他恍若未觉。他走到那名被废了腿、正试图咬破口中毒囊的黑衣人面前，一脚踢飞毒囊，卸掉了他的下巴。
“想死？没那么容易。”殷澈的声音冰冷彻骨。
他蹲下身，不顾对方怨毒的眼神，开始仔细检查其身体：手上的老茧分布、旧伤的形态、肌肉的隆起方式、牙齿的磨损、甚至耳后的细微特征……
星火卫们开始救治伤员，清理现场。林岩捂着流血的肩头，走到殷澈身边，满脸愧色：“殿下，属下护卫不力……”
“不关你事。”殷澈打断他，站起身，眼神幽深，“对方出动了至少一名五品，三名四品，五名三品。这是死士级别的力量。你们能挡住第一波，已经很好。”
他看着地上那具尸体和重伤的俘虏：“把尸体和这人，秘密运回西山。通知吴医官，全力救治这个活的，别让他死了。我要知道，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我的命。”
“是！”
殷澈抬起头，望向黑衣人遁逃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带有特殊凹槽纹路的镖形暗器。
“铁拳门……石震……”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寒芒闪烁，“看来，给你们的警告，还是太温和了。”
他转身上了马车，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回宫。另外，给渊一传信，我要铁拳门所有头目，尤其是石震，未来三日内的详细行踪。每两个时辰报一次。”
“还有，让韩冲挑的人，准备好。该我们‘回礼’了。”
马车再次启动，碾过青石板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向着东宫方向驶去。
夜色更深，乌云彻底遮蔽了天空。一场夏夜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冲刷着街道上的战斗痕迹，却冲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与寒意。
第一次刺杀，以失败告终。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更猛烈、更残酷的暴风雨，正在暗处酝酿，随时可能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