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联合模拟与“甜音”首秀
联合模拟演练前的日子，空气里都绷着一根弦。空管和飞行两个专业虽然同在一个学院，但平时训练区域、课程安排、甚至食堂用餐时间都略有错开，像两条并行线。这次联合模拟，是两条线的第一次正式交汇，谁也不愿在対方面前露怯。
刘糯宁比之前更忙了。除了常规课程和安全小组的研究，她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泡在了基础模拟实验室。她的“定制装备”已经用得炉火纯青，垫脚凳的高度精确到她最舒适观察主屏的角度，折叠支架将雷达辅助屏调整到余光即可扫视的位置。她甚至用不同颜色的荧光贴纸，在操作台边缘标记出不同席位切换快捷键和常用频率编号——这是她从幼儿园色彩编码教学法里得来的灵感。
苏雯琪看着她每天像只忙碌的小蜜蜂，忍不住说：“你不用把自己逼这么紧。联合模拟而已，又不是真上岗。”
“就是因为不是真上岗，才要多练呀。”刘糯宁嘴里咬着皮筋，双手利落地把头发盘成一丝不苟的发髻，对着小镜子左右检查，“真上了岗，可没有重来的机会。再说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我可不想再被人说‘天真’、‘哗众取宠’。”
苏雯琪沉默了一下。关于珈铭文那些话，她也听说了。“不用在意他们说什么。”
“我没在意。”刘糯宁转过身，笑容明亮，“我只是想证明，我的方法，或许没那么‘标准’，但一定有用。”
她不仅自己练，还拉着“兄弟团”一起。伟杰伦被她抓来当“特情发生器”，模拟各种飞机故障报告，从发动机熄火到起落架卡阻，考验她的应急处置流程和与机务沟通的准确性。刘海涛则成了她的“气象顾问”，提供各种复杂天气场景下的数据，让她练习如何在风切变、低能见度等条件下调整指挥策略。甚至海棠棠也跑来凑热闹，用相机记录她练习的片段，说是要做一个“未来的塔台之星”专题。
商肆偶尔会来实验室巡视，看到她对着模拟屏幕，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在虚拟面板上快速移动，眼神专注得像要钻进屏幕里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结束一个复杂场景练习后，淡淡指出几个可以优化的指令顺序和协调点。
刘糯宁全都认真记下。
联合模拟的日子终于到了。地点在学院最高规格的综合模拟中心，那里有几乎1:1复刻的塔台模拟舱和全动式飞行模拟机，通过局域网连接，可以模拟从塔台指挥到飞机操纵的完整流程。
空管小队由商肆带领，刘糯宁、苏雯琪和另外两名高年级学长组成。飞行小队则是珈铭文和另外三名飞行技术专业的尖子生。模拟场景设定为区域枢纽机场午间高峰，流量接近饱和，同时叠加一个逐渐逼近的雷雨天气系统。
进入模拟塔台舱，气氛瞬间不同。巨大的环形屏幕显示着机场全景和周边空域，雷达信号闪烁，进程单架密密麻麻。通讯频道里传来不同“飞机”的呼叫，背景音是模拟的无线电噪音和环境声。压力感扑面而来。
刘糯宁深吸一口气，站上她的垫脚凳，调整好支架，戴上耳麦。世界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屏幕上的光点、数据和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她是今天的“地面管制”席位之一，负责飞机从推出、滑行到进入跑道前这一阶段的指挥。
演练开始。初始阶段还算平稳，大家按部就班。但随着流量逐渐加大，雷雨云团开始影响机场边缘，情况开始复杂起来。
“塔台，国航4107，推出完毕，请求滑行。”
“塔台，东方5102，机上有旅客突发不适，请求优先滑行至跑道。”
“塔台，南方3306，右侧发动机指示异常，请求滑回机坪检查。”
指令请求几乎同时涌来。刘糯宁面前的进程单快速增加。她必须快速分配滑行路线，安排冲突避让，协调优先权，同时还要关注天气雷达上那团不断扩大的红色区域。
她的手指在面板上飞快点击，调取航班信息，规划路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依旧是那副甜糯的底色，但语速平稳，指令清晰简洁，不带丝毫犹豫。
“国航4107，地面，沿滑行道A5，A，至等待点h3，跑道18左外等待。注意前方东方5102有优先权。”
“东方5102，地面，收到优先请求。沿滑行道b2，b，直接穿越A交口，至等待点h1，跑道18左。国航4107会在你后方等待。”
“南方3306，地面，收到。许可滑回，沿原路经A5返回机坪03号位。注意观察发动机参数。”
她一边发布指令，一边在进程单上快速标记，眼睛还要扫视雷达上其他飞机的动态，尤其是与东方5102可能存在路径交叉的航班。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多核处理器。
珈铭文在飞行模拟机里，扮演的正是那架报告发动机异常的南方3306机长。他听到耳机里传来的那个甜糯却异常镇定的声音，清晰地给出滑回指令和注意事项，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南方3306，需要通知机务准备吗？地面可以协助联系。”
很周到。珈铭文抿了抿唇，按照程序回复：“收到滑回许可。已通知机务，谢谢。” 他推动模拟机的操纵杆，开始执行滑回程序，注意力也集中在模拟的发动机参数上，但耳机里那个地面席位的声音，依旧清晰地处理着其他航班。
突然，天气系统加剧。模拟的强风切变警报在塔台舱内响起，雷达显示雨带正快速覆盖跑道18左的进近区域。
“塔台，东方5102已到达h1，请求进入跑道。” 东方5102的机长报告，声音里有一丝急切，毕竟机上有病人。
但跑道18左的风向风速已经不稳定，按照规章和当前气象条件，起飞存在风险。
“东方5102，地面。” 刘糯宁的声音响起，依旧平稳，“观察到现在跑道18左遭遇风切变，风向不定，风速短时增大。建议稍等，我正在协调更换使用跑道36右。请稍候。”
她立刻切换到协调频率：“塔台协调席，地面呼叫。请求将离港航班紧急切换至跑道36右，东方5102有医疗优先。当前18左风切变。”
协调席（由一名高年级学长担任）回应：“收到，正在评估36右流量和进近间隔……可以切换，但需要至少五分钟间隔清空相关滑行区域。”
五分钟！东方5102上的病人等不了那么久。而且切换跑道涉及大量滑行路线更改，可能引发新的冲突。
压力骤增。刘糯宁的额角渗出细汗。她的大脑飞速旋转，目光在机场平面图、雷达天气图、以及密密麻麻的进程单之间快速切换。
有了！她眼睛一亮。
“协调席，地面提议：允许东方5102使用18左跑道，但采用‘减推力灵活起飞’程序，利用跑道前半段相对稳定的风况尽快离地，以避开后半段预测的更强风切变区。同时，立刻指挥在h3等待的国航4107改经滑行道c绕行至36右等待点，为后续航班腾出转换空间。这样既能保障东方5102优先起飞，又能为跑道切换争取时间，减少整体延误。”
她的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提议大胆，但逻辑清晰，考虑了规章底线（安全起飞）、特情需求（医疗优先）和整体运行效率。
塔台舱里安静了一瞬。协调席和旁边的商肆迅速评估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方案可行。”商肆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简洁有力，“按刘糯宁提议执行。东方5102，证实是否接受减推力灵活起飞程序？”
“东方5102接受！感谢塔台！” 机长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
“国航4107，地面，更改指令，因天气和运行调整，请立刻沿滑行道c，绕行至等待点h4，跑道36右外等待。注意避让地面车辆。”
“收到，滑行道c至h4，跑道36右。”国航4107复诵。
指令有条不紊地下达。东方5102在相对平稳的风窗中顺利起飞。跑道切换程序同步启动，后续航班开始有序向36右转移。一场可能引发的混乱和延误，被迅速化解。
整个过程中，那个甜糯的女声始终是频道里最稳定的锚点。清晰、果断、充满弹性。
模拟结束后，所有参与者从各自的模拟舱里出来，聚集在简报室。气氛有些微妙。飞行小队的几个学生，包括珈铭文，看向空管小队这边，尤其是刘糯宁的眼神，明显不同了。
负责讲评的是一位资深飞行教官和一位空管高级教员。
飞行教官首先开口：“整体配合度不错。尤其是应对突发天气和医疗优先特情的处置，塔台地面席位的临场决策和协调能力，值得肯定。”他的目光落在了刘糯宁身上，“那个减推力灵活起飞结合跑道快速切换的方案，很大胆，但时机和理由把握得很好。看来，对飞行程序的理解很透彻。”
空管教员接着补充：“指令发布清晰准确，情境意识强，在多任务高压下能保持条理，提前预判冲突点。特别是对进程单和雷达信息的综合运用，显示出良好的管制潜力。”他也看向刘糯宁，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甜音’不软，关键时刻很硬核。”
“甜音”这个称呼，不知被谁先叫了出来，瞬间在简报室里传开，带着善意的调侃和认可。
刘糯宁的脸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意识地往苏雯琪身后缩了缩。
珈铭文站在飞行小队那边，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他想起自己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今天，这个被他认为“天真”、“搞虚头巴脑技巧”的小个子女生，用无可挑剔的专业表现，在真正的压力测试中，证明了她的方法不仅有效，甚至可能是更优解。她不是不尊重标准程序，而是在深刻理解程序的基础上，为它注入了灵活的智慧和人性化的考量。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被事实冲击后的震动。
商肆走到刘糯宁身边，低声说：“应变处理不错。但切换跑道初期对c滑行道和h4等待点的冲突评估可以更细化，回去看录像复盘。”
“是，学长！”刘糯宁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离开综合模拟中心时，天色已近黄昏。伟杰伦和刘海涛等在门口，一看见她就围上来。
“宁崽！太帅了！我们都听说了！”伟杰伦憨厚的脸上满是兴奋，“‘甜音’力挽狂澜！”
“减推力灵活起飞的参数计算时机抓得非常准。”刘海涛推了推眼镜，认真分析，“你对实时气象数据的运用比我想象的还快。”
海棠棠更是举着相机冲过来：“独家专访！未来的塔台之星！说说你当时怎么想到那个组合方案的？”
刘糯宁被他们围在中间，笑得有些无奈，心里却暖洋洋的。她抬头，看见苏雯琪站在稍远的地方，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更远处，珈铭文和飞行小队的几人正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似乎若有所觉，回头望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珈铭文很快转回头，快步离开。
刘糯宁收回视线，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夕阳的余晖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甜音”吗？好像……也不赖。
至少，今天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人只把她当成一个“看狗都深情”的甜妹，或者一个只会搭乐高的天真新生了吧？
她摸了摸耳朵，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耳机压过的微痛感。
天空很高，路还很长。但今天，她好像真的用自己的声音，在这片属于巨人的天空中，划下了一道清晰而独特的轨迹。
虽然，只是模拟。
但，是个很好的开始。不是吗？